提到“军营”两个字,莫庭晟的神经便不受控制地瞬间绷紧,但是从江翊的态度来看,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便又稳住了:“什么异动?”
江翊手下感受着他的停顿,暗叹他终究还是将边境安危挂在心上,面上没有表露,只是言简意赅道:“丑时时分,西北大营的主将丰成把手下三名副将召到帐中,密谈了足有一个时辰。”
西北眼下没有战事,凉幽城也没有需要动用军防力量的动乱,将领齐聚深夜密谈,确实非比寻常。
这一点,莫庭晟自然再清楚不过,因此他听罢之后过了良久都没有出声,看不出在想什么,直到头发都擦干了,才问道:“我二哥那里没有什么消息?”
他嘴上不愿意承认,心里却已经把莫庭熹和这些事情挂上了勾,之所以良久不开口,正是在进行心理斗争。
江翊不想他伤心,却更不愿意骗他:“丰成在召集副将之前,确实收到了一封手书密函,是从城西的一个别院送出的。”
莫庭晟长出一口气,苦涩道:“我二哥在西北还有一间别院?”
话已至此,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伤口上的痂都已经撕开了一半,若是此时停下来,那便是进退都不得舒坦。
“我派人查过,这栋房子的上一个主人是当时富甲一方的地方乡绅,三年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夜之间举家搬迁了,宅子也从此易了主,不过房契上并非你二哥的名字。”江翊如是说道。
莫庭晟看了看他,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房契并非莫庭熹的名字,房子的实际所有人却是他,说明他有意隐藏在西北置办家业的情况。
连对家里人都不曾提起过。
事到如今,莫庭晟已经不知道还该不该对这些意料之外,细算起来又好像都在情理之中的消息表示惊讶了。
“那密函的内容......”他差点忘了如何措辞,短短一句话,中间不受控制地顿了一下,才说完:“能探查吗?”
江翊牵着他坐到桌前:“已经派人去了,一有消息就会来报。”
琳琅满桌的餐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上的,莫庭晟看着,便觉得紧张压抑的气氛都不复存在了,失笑道:“再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被你喂成个大胖子。”
江翊给他递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雪白豆花,窝心话张口就来:“那样多好,届时我可以逢人就夸耀,你瞧,我家阿晟这身段,都是我费心滋养出来的。”说着,又往他碗里放了一个油润的煎包。
莫庭晟来者不拒地接过,十分赏脸地他往碗里放什么,他就当即伸筷子夹起来放嘴里咬一口,听他这话,煞有其事地点头:“嗯,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少人来向你讨教。”
今天的早饭是他匆匆去买的,有一些口味并不算好,江翊自己尝过,便不会再动,挑挑拣拣地往莫庭晟碗里放,一边不解反问:“嗯?讨教什么?”
莫庭晟从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他吃东西总是不紧不慢,即便是最平常不过的粗陋干粮,他都能视之珍馐似的。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才慢吞吞道:“讨教养猪的秘方。”
刚刚才听说消息,得知自家的兄长的嫌疑越发确凿,若是其他人,闭门不见一蹶不振那么几天都是正常的,莫庭晟却还能如常处之已经很不容易,江翊实在是没料到他会有心情开玩笑,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已经错过了发笑的最佳时机,此时再做反应,迎合的痕迹实在过于明显,江翊便显得有点呆住了。
莫庭晟见他这样,放下筷子,倒是反过来安慰起他来:“你不用担心我,也不是刚刚知道他手上不干净,我也做了准备了......”
他顿了顿,扯了扯嘴角:“或许是我生来生性凉薄,事到如今,我只知道如若他当真多行不义,那不论将来下场如何,都只是咎由自取。”
他说得轻风云淡,好似真的不在乎莫庭熹将来是生是死。
江翊却被他宁愿妄自菲薄也要将脆弱埋藏的表达方式刺得心口发堵,他本应该口若悬河地长篇大论一番,劝慰开解他。
可他做不到。
生平第一次,江翊觉得自己竟然如此口拙。
那些熟悉的字词自四面八方涌入脑海中,却拼尽全力也汇不出一句完整的好话来,到最后无可奈何,他只好把椅子挪到紧贴着他的位置,抓住他的手,有些笨拙地道:“未必会有你想的那么糟的。”
莫庭晟依然只是挂着不太浓的笑意,另一只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吃饭吧。”
短短三个字,江翊知道他不想再提,也就没再开口,只是安静陪着他继续这顿饭。
不论嘴上说得如何决然,身体的反应却骗不了人,江翊看着桌上剩了大半的餐点,什么也没说。
莫庭晟吃过早饭就开始伏案不知道在写什么,写了涂,涂了写,写完又扔进盆里点火烧了。
他不招呼,江翊也不上前,就坐在屋子另一端能看得见他的窗边。
他写了足有两个时辰,江翊就看了两个时辰。
直到午时之前又来了消息——莫庭熹在一条荒巷里被人埋伏了。
巷子远离西郊,也远离西北军营,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莫庭晟手里的笔一顿,墨迹在纸上晕染成一大片黑色,抬起头,跨过整个房间,和江翊的眼神对上。
“他的人呢?”江翊视线不移,朝前来通报消息的人问道。
“都被支开了。”来人答道。
莫庭晟终是没办法真的置之不理,起身朝他二人走去:“他身边那个形影不离的侍卫呢?”
来人看了一眼他那和目标人物极为相似的脸,又看看江翊,见后者点头,答道:“没见到,应该也被支开了。”
莫庭晟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