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动了,他被锁链卷进剑阵中。
“不……师兄,不要!”澹台何琴仰头嘶喊。
“阿爹……”沈昭扑了个空,瘫坐在地。
金光剑阵带走沈平晏的魂,静悄悄的,什么也没留下。
“阿静,不是的……不是的……”澹台何琴缓缓起身,他神色迷乱,好似失了什么紧重要的物件,伸出的双手无处安放,心里眼里空落落的,倏尔,他又自言自语:“阿静,若没有你,我就算投胎转世又有何意义?”
“你等等我……我马上来找你。”
登时,他发疯似的大喊:“沈静,我澹台何琴这一生什么恶事都做过了,阎王拔我三层皮我也是罪有应得。可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旁人可以指责我,独你不行。沈静,你代师逐我出师门,我不反抗,不是因为我自知有罪俯怍昆山,只因为是你,我只听你的话,怎舍得反驳你,惹你不悦?”
“沈静,你知道吗?我徒有一身孤傲,出生不被仙道所容,身体残缺遭世人嗤笑。只有你……只有你没有嘲讽过我半句。”
他蔫了,虚虚的也低低的,声音弱到旁人听不到,“阿静,没有你的轮回路我澹台何琴不走。你厌我也好,恶心我也罢,反正我离不开你,我就是要纠缠你,生生世世……”
此时金光咒阵仅留一口缝隙,陡然一声爆裂声贯耳,澹台何琴自爆内丹,寒光点点,径朝那缝隙口去。
“他居然……”燕山青没有继续说下去。
顾长风道:“他居然自毁丹田,撕碎灵魂,断了自己的轮回路,也要与沈静同生共死,真是个·……疯子。”
倏尔,金光散尽,没有人知道在那没有第三人的咒术空间中,他二人会纠缠多久?
“可惜了,”应纯然道:“一出山便一骑绝尘的他本可以隐姓埋名,只待来日东风吹即可趁势而出,以他之能,再创赤塔辉煌指日可待。只可惜他选错了路,这世上人人都崇拜英雄,可人们更愿意看到英雄谢幕,那些曾在云巅的英雄一朝跌入尘埃,变得同他们一样卑微。世道如此,自古英雄几人能得善终?终究是非之海汪洋大泻,吞了小人,也淹了英雄。”
顾枕诗便问:“不在意不就好了吗?”
应纯然道:“口吐言易,人随心难。这世上最锋利的武器并不是你我手上的剑,而是人的偏见。你说的也对,不在意不就好了吗?可当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同这世道抗争,若赢你则做到了独善其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因恶言心怆,不因世俗束己,从此万物于你无所待,做到真正的逍遥游。”
应纯然沉默着,顾言催促道:“那输了呢?”应纯然道:“若输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在不经意间失了你与生俱来的野性,会被这世道同化,被世俗洗脑,以其对为对,以其错为错。”
顾枕诗道:“照你这么说,赢了的可不就是圣人?”
“是……所以天生圣人而拯黎民于愚昧,改风易俗,开明教化。而我们普通人这一辈子,能时时记住自己,记住自己的心,没有反其道而行,就已经很成功了。”
顾枕诗恭恭敬敬地欠身作礼,“受教了。”她看着站在顾长风身边的应纯然,清风也更偏爱她,给她吹出仙人的美感。
这一刻她知道了,缘何世人眼中几近完人的顾长风会喜欢上应纯然,即使成婚多年也念念不忘?
缘何阿娘在世时,总说她比不上阿爹的意中人?
“澹台何琴,当年你我也曾把酒言欢,而今你我之间隔了血海深仇,你既已死我也报了仇,那就让有关于你的一切都留在这里吧。”燕山青烧了贴在脸上许多年的人皮,嚯得一声随风散尽,他转身离去,从此以后,他是燕山青,不再是澹台何琴的好友君挟仙。
沈昭对着天空张望许久,所有的一切终于要结束了,这一路走来认识了许多人,也死了许多人。
她想不出导致这一切的根源究竟是什么,倏尔,顾长风淡淡的说了四个字。
“欲壑难填。”
是了,这形容恰如其意。
顾长风还说:“扭曲心性,害人害己。”
这一刻,沈昭转过身去,她笑着,肿着的眼睛使这个笑看上去并不好看,她说:“顾阁主说的极是,我来这里就是想要弄清一切的真相好还我清白。如今目的已经达成,幕后黑手业已伏诛。先前诸事是我必须要为自己做的,可接下来的事便是我想不想做了。”
话毕,但闻轰隆一声巨响,接着便是大水倾泻奔流之音,众人忙趋步至边缘。
顾长风道:“糟了,海蜃城本就是空间之城,却才几番动阵,毒水借力冲开这里的地脉,若任由这么流下去,不出一刻便会流出海蜃城。”
沈昭倒是有些惊讶,认识顾长风这么久,她还是头一次在他眼中看到担忧。
只听得应纯然忙道:“此毒水融了神力,若流出海蜃城,届时中州大地还能有活口么?”
顾言咽唾沫:“这么严重吗?”
“诸位,担心够了么?”听了沈昭半笑不笑的话,众人转身看她。
“时间不多了,不想死就快出去。此毒水融了神力,远不是尔等可抗衡的。本姑娘今日心情不错,这件事……我做了。”沈昭踏空远去,冷冷的。
“你一人可以吗?”顾枕诗喊道。
“我不行你行吗?”
“什么态度?本姑娘还真就不管了!”听了如此话,气得顾枕诗立马御剑而出。
顾长风道:“走吧。”
顾言却未动,他问:“师父,她真的行吗?”
顾长风头都没回,冷冷的:“她不行你行吗?”
“哦……”吃了瘪,顾言再看眼沈昭的方向,却才御剑而出。
抬头看去,缝隙在苏砚的修补下肉眼可见窄了不少,这里没有一个人了。
终于,她大叫。
“啊……”
她就是要失态,她就是要发泄,把这两年所有的委屈愤懑统统丢出去。
从此以后,她身上再无冤屈,是件高兴的事,怎么她就偏生是难过的了?
“天地逆旅,过客归人。主人的人生还长,能少一分悲戚就少一分,何不学学狐狸我,逍遥江湖,该吃吃该喝喝,绝不亏了自己。”
闻了此声,忽而悲伤的情绪瞬间秋风扫落叶,统统没了。
她转身看着朝她一步一步走来的鎏镜,白皙脸孔,妖艳五官,就这几步已是世间一味行走的媚药了。
她笑了,果真美的事物就是赏心悦目。
“主人,这般看我作甚?”鎏镜已走至她身前,疑惑地问。
沈昭忙收回色色目光,道:“就是觉得,你这狐狸平时小孩心性,方才劝我那番话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
鎏镜忙摸耳垂,问:“那什么话像是我说的?”
沈昭嘻嘻笑了,夹着嗓音,叫声音尖锐些,便作速说:“主人,看我看我,我在这。”
鎏镜顿时愤愤,叉腰道:“主人,你学我也学得像一些啊!”
“我觉得可像了。”
鎏镜纠正道:“不像不像,一点都不像,狐狸我比这可爱多了。”
沈昭努嘴:“那你说我不可爱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