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课铃声和聪聪同时到达。我和聪聪去往停车场的路上,问他:“你哪来的手机?”
聪聪笑着掏出一台直板手机,在我面前得意地摇晃了几下,笑着说:“看到没?质量最好的诺基亚手机,网上说是可以直接拿来砸核桃的。”
我说:“质量确实好,从楼上扔下来都摔不坏,就是功能少了点,不能上网,不能听歌拍照。”
聪聪回:“好不容易从家里翻出一台我爸淘汰的手机,总比没有好吧,而且你别小看它,这手机还可以玩游戏的。”说着还打开手机,用发黄光的屏幕展示着贪吃蛇的游戏。
随后我载着没有骑车的聪聪来到国道旁,县城的一家比较大型的KTV。我锁车的同时对聪聪说:“你这些朋友可以啊,来这种地方消费。”
“他们住校生,家里给的钱比我们多得多。而且他们那个镇的人普遍有钱,比县城的大部分人都有钱,估计他们的生活费比我们想象得还要更多。”
我们说着话,穿过光耀通明的大堂,以及弯腰问好的一排身着制服的服务员。看样子他们比我和聪聪大不了几岁。说实话,我去KTV的次数不算少,但都是县里的小型KTV,规模装潢丝毫不及这里的十分之一。顿时我略感慌张,就和初次进网吧的心情一样,忐忑多过兴奋。
我也不敢四下张望,生怕别人看出我是第一次来这里,于是便强装淡定地和聪聪等电梯。但我眼角的余光还是看到电梯旁一不大的小间里,坐着约莫二三十个衣着清凉的年轻女性。随后转身向外,关闭的电梯门正好阻断越过橘红的灯光,弥漫空气的浓郁而廉价的香水气味。
我们走出电梯,经过好几间包厢,聪聪领着我进入其中一间。近门处沙发上坐着几名摇着骰子的男生抬头和聪聪打过招呼,便继续投入没完的骰局。另一侧的曾芙和室友正对着屏幕上的清爽短发的孙燕姿,一边唱着《开始懂了》。
我在两拨人的中间坐下,掏出一整包刚买的红塔山,给众人散烟。那几名同级的男生我虽然不怎么熟悉,但在学校里还是碰见多次。果然如聪聪所说是来自县里最富有的镇上的学生,在学校里也是一股他人不敢轻惹的小势力。
这时曾芙唱完歌和我打过招呼,聪聪拿起话筒继续和她合唱一首《倒带》。响起的前奏中,我开着玩笑说:“你们怎么不唱《珊瑚海》?多么经典的一首男女对唱的情歌。”
聪聪转头对我说:“你来,那么高的音,你去唱。”
而坐我旁边的几个男生也停下了斗酒,纷纷向我敬酒,我也举杯回应,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好几杯啤酒下肚,加上包间内闪烁的镭射灯与盘绕的烟雾交织,以及充斥四周的音乐声和碰杯声在耳边交替,很快,我有些微醺。随即我倒靠在沙发靠背上,猛吸过一口烟,眯眼扫视周围高声作乐的一众人,胸中莫名涌现一股自豪骄傲之感,顿时觉着自己混得很是不错,能在县里最豪华的KTV和学校的熟面孔们推杯换盏。刹那的恍惚间,我竟错觉到自己好像也是学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过早接触逢场作戏的热闹场合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只要分得清虚假和真实,并警觉地自律不深陷其中。后来经历过许多欢闹的场合,我颇有感触的是:和酒肉朋友的相处是十分快乐的过程,也和世上任何一种娱乐一样,只要了解到其本质只是一种情绪的调解。不沉浸,凡事有度,也无伤大雅。
很快我看到手机显示的时间,我对正喝酒的聪聪说:“放学都过去二十分钟了,该回家了。”
聪聪饮尽杯中酒,也掏出手机瞧上一眼,转头对曾芙说:“我和姜心先回去了,你们玩。”我俩和众人打过招呼后离开包厢。
路过隔壁包厢的时候,抱着一框空酒瓶的服务员正好推开门,他未关门的身后,一袭白衣和黑裤的中年男子,其臃肿的身躯包容着一名穿着短裙的年轻女子。女子靠在男子肩头,两人随包厢里缓慢的音乐节奏而轻轻摇摆。转眼瞥过一眼,我赶忙地追入电梯。
从欢场出来,我一路慢悠悠地载着聪聪,借着还未消散的酒劲,在聪聪配合地喊叫下玩闹般地摇晃着车头,很快便到达隔壁街道的聪聪他临河边的家。
送完聪聪,距离放学已经过去半个多钟头。我飞快地踩蹬单车回家,于路期待我爸还未到家。结果客厅的灯还亮着,我爸盯着电视屏幕,没有看我。我不敢发出太大声响,也不敢去看餐桌上是否还有准备好的夜宵,企图不打扰我爸看电视的兴头。我装作若无其事且收着脚步快速地上楼回房。刚踏上第一层台阶,我爸一句轻声却又冷冽的“站住”将我锁在原地。我心里一慌,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满全身。
旋即身后传来拖鞋甩在木地板上发出一连串的“哒哒”声,我爸将我一把扯过,拽向面对他的方向,我低头不敢看他。
我爸凑前闻了闻我身上的味道,严声大喝道:“一身的烟味和酒味,你去了干什么!”
我不敢回话。
我爸冲我怒吼:“你不说就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你是不是和夏聪从星光KTV出来,然后你载着他从建设路送他回家?“
我紧抿嘴唇不敢吱声,我爸继续怒气冲冲地对我说:“都快高考了,你还敢旷课跑去喝酒抽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校里干的那些事情,好几个老师和学生告诉我,你经常在学校食堂还有去吃早饭的路上抽烟,你什么事都别想瞒着我!读书不好好读,整天搞七搞八,考不上大学看你以后怎么办!都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知道什么事情重要什么事情不重要,分不清楚主次!“
不知道是出于害怕还是愧疚,一瞬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但我没脸也答不出任何回话。
被痛批十多分钟后我才被放归房间。辗转在床翻看着手机,我突然发现日历显示距高考的日子已不到二十天。刹那间由心生起针刺的惊恐漫爬全身,后背先是一阵凉嗖,随即更是在头皮处盘挠。我连忙按下瞬时产生的惊慌和不适,并宽慰自己:不怕,还有这么多天,等我背出数学和物理的所有公式就可以了。
麻痹自己之后,我便心安理得地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