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我小时候，也过得挺幸福的，在厂里的宿舍楼里住，奶奶和妈妈照顾我，我爸那时候是厂里的骨干，所以家里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是也没有什么负担。”

路尔听着晃荡着腿笑起来：“巧了，我小时候也在厂里长大的。”

许孑靠着椅背仰起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接着说：“我还记得小学刚毕业那一年，我和同学考完了期末考试，就去河里捞鱼，傍晚才回家。我那时候拎着鱼乐呵呵地想，一条做红烧一条做炝锅，我奶奶瞅见了一定很开心。

结果推开门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邻居听见我上楼来了，打开门同情地看着我说我爸因为机器故障，腿被绞断了，我奶奶和我妈现在在医院陪着呢。我一听，疯了一样往厂里的医院跑，看着手里随我颠簸的鱼，我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没想到从此以后我的人生就像那两条鱼一样，失去了氧气和水，就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

路尔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厂里说事故是因为我爸粗心导致的，没让我们赔机器就算不错了，所以象征性地赔了点钱，就把我爸开除了。宿舍楼也不能住，我们一家只能搬回奶奶农村的家。

我刚升初一，没钱住校，早上五点就要从家里出来走到学校去。我爸在家里养伤，家里得留人照顾，经济重担一下子落在了我妈身上。从来没工作过的她，吃了这一辈子都没受过的苦。最后她还是没能坚持撑下去，来年开春，留下一张离婚协议书，就跟着打工的那家火锅店老板走了。”

“那你们之后怎么办？”路尔皱着眉头问道。

许孑平静地笑起来：“能怎么办，想走的人走了，留下来的人的日子还得过。我奶奶家还有一小片地，她就种菜来卖，我下课后去捡塑料瓶纸壳什么的多少帮点家用，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去打工没人敢收留我。”

“你爸呢？”

“我爸啊，天之骄子坠落凡尘，落差太大就自暴自弃了。从前他是那个年代人人羡慕的大学生，刚毕业就被分到厂里做技术骨干，才工作一年就有资格选最好的宿舍楼，接着娶了个大美人做老婆，生了个次次年级第一的我。生活顺风顺水，他哪里知道，有一天这些全部都会被上天收回。

我妈走以后，他开始天天躲在家里酗酒，发脾气，不再出门见人。初中毕业那年夏天他患了肝癌，高昂的治疗费用不是我们能承担的起的，于是带回家的当晚，他在家里吐了一地的血就走了。从此以后就只剩我和我奶奶相依为命，那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当一名医生，不仅能挣钱，还能照顾我奶奶。”

“你现在做到了，很厉害。”路尔真诚地望着他。

许孑苦笑：“哪里有那么容易，我没日没夜地学不敢有一丝松懈，我知道学医花时间也花钱，所以必须争取到全额奖学金才有希望。考上B大医学院的时候，我犹豫过，因为奶奶年纪大了，不陪在她身边可能随时都会有失去她的风险。但是如果留在G市，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拥有照顾她的实力。

所以最后我选择卖了农村的地和房子，找了一家养老院照顾她就去B市了。人家要学八年的课，我只用了五年，周末、假期就去打工赚钱，也不敢浪费路费回家。等所有的执照考下来后，我进了市医院，在我以为一切终于稳定下来的时候，奶奶却患了阿尔茨海默氏症，不再记得我了。”

路尔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最后还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苦难这种东西，一旦沾上，就摆脱不掉了。什么梅自苦寒来，什么千遭万凿出深山，一帆风顺的人生谁不喜欢，这些话不过是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用来安慰自己的罢了。好在奶奶其他的器官都还算健康，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只要她开心就足够了。”

“那你怎么不带她回B市治疗，那里的医疗条件和住宿环境比G市好太多了。”

“我知道，为了让她呆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尝试过了，无论火车飞机还是自驾，她都不愿意坐。可能她不想离开G市吧，我是个医生，我明白她的病症，所以现在我只想让她活得轻松些，剩下的我来做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