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比卡琳更了解恐惧,因为几乎没人会和她一样,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无休止的恐惧中。
她童年唯一的朋友便是恐惧——怕火、怕疼、怕摔倒、怕狗叫、怕其他孩子、怕她的父亲、怕做错事。她被自己的兄弟欺辱,被醉酒的父亲鞭打,而当她习惯了生活在恐惧中之后,她就发现自己会更害怕被赶出费舍尔家,外面有无限多的不可预知的陌生恐惧,一想到这,她便会害怕的全身发抖。
但好在她的母亲很爱她,会在夜幕降临时抱着她,轻声哼唱古老而动听的民歌哄她入睡。靠着母亲的爱护,她没有被恐惧击倒,顽强地在费舍尔家族肃穆的庄园里挨过了十一个年头。直到她的母亲病逝,一位途径此处的老牧师用二十枚金币和半瓶已经有些发臭的圣水将她买走。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她是地位低微的私生女,又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平日里唯一的作用便是做些杂务,顺便充当全家人的出气筒。因为她是私生女,既不能用作政治婚姻的棋子,也不便出现在其他人面前。
她的出生只是一个意外。
所以当一文不值的卡琳被老牧师买下后,她顽劣成性的弟弟甚至送给老牧师一根藤条拧成的鞭子,并叮嘱这个面相和善的老人,如果他的姐姐不听话,就用鞭子狠狠抽打她,骂她是杂种、贱人,这样她就会颤抖着跪在地上,像条温顺的狗一样执行主人的任何命令。
离开塞连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卡琳甚至忘记了该怎么发出声音。她曾以为离开塞连就摆脱了痛苦,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在圣城的星辰修道院,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她怕被伤害,怕那些总用下流目光打量她的坏家伙,怕牧师和修女轻蔑的眼神,怕酒鬼主教的威胁,怕他的拳头,怕他喜怒无常的性格。
怕他眼中的自己是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废物。
……
夜鸮和恐惧都是夜行生物,当夜鸮将恐惧变成可以驾驭的可靠武器时,黑暗狭窄的巷子就成了危机四伏的猎场。
“不…”压制劳伦斯的女守夜者呻吟了一声。她的理智正在沸腾,尽管人类的本能告诉她,房顶的形状都只是些寻常东西投射出的阴影,但她仍无法摆脱恐惧。两面墙壁就像指向天空的坚固牢笼,那些挂在墙上的污痕就好像锋利的锯齿,从巷口飘来的一缕血腥味也在提醒她,黑暗中潜伏着一个格外致命的猎食者,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对黑暗感到恐惧是人类的本能,但很少有人会追溯这种恐惧的起源。一旦仔细思索,他们便会发现人类恐惧的从来都不是黑暗本身,而是可能潜伏在黑暗中的东西。
三位守夜者靠在一起,从各个角度警惕着可能发起攻击的敌人。就在他们为这些无用动作浪费时间的同时,夜鸮的影子出现在巷子的每一个角落——屋顶上,窗户前,巷口处,巷子深处,甚至是菲丽丝的身上。这些模糊的影子阻碍了守夜者的视线,凝视着受害者的一举一动。一共六十六个阴影,它们无处不在,饥渴而缓慢地压缩着守夜者的活动空间。
她正在压迫他们的理智,提升他们的恐惧。她在告诉他们,她可以无处不在,随时出现在任何地方,没人能阻止她。劳伦斯已经等待了整整一分钟,卡琳还是没有出手,他不免有些担忧,但他不知道守夜者们正在经受怎样的折磨。
怨灵感觉到有羽毛正在轻抚他的皮肤,脚上传来了轻微的刺痛感。鞋子踩在石板上的轻微摩擦声和无法定位敌人位置的惊惧则让他的神经变得更加脆弱敏感。这些缓慢的、微不足道的折磨看起来不算什么,但在他的脑海里,他会认为造成瘙痒和刺痛的罪魁祸首是某种毒虫或啮齿动物。他不停打断着毫无意义的妄想,激发勇气,抗衡着心底蠢蠢欲动的疯狂,直到他感觉有人对着他的面颊轻轻呼了一口气。
“滚开!”失心的咒骂并未驱散黑暗。他下意识挥出的武器打在了墙壁上,只激起了一声清脆响亮的回声。他打偏了,沮丧和绝望化为一股浪潮,随困惑和恐慌一起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那呼吸可能来自任何东西。不疾不徐的脚步提醒着他,他不是这鬼地方的主人,他什么都做不到。
此刻,整条巷子仿佛被施展了一道魔咒,尽管巷子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巷子内却是一片死寂的黑暗。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敌友,无不带着发自内心的惊惧等待着审判降临。
一声语无伦次的尖叫打破了沉默。那位女守夜者崩溃了,作为少数能窥视灵魂奥秘的守夜者,她所体会到的压迫感要比她的同僚更甚数倍。她看出了卡琳的手法——那是守夜者内部流传的最难以察觉,也是最残忍的灵魂恶咒。她意识到他们的任务注定要失败了,也许再过半分钟,她就会失去理智,在卡琳的暗示下割断自己的喉咙,或是撕开自己的头皮。总之,他们不可能活着离开了。
“冷静点,舞者。”守夜者的首领终于开口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没有人回应他,粗重的喘息和含糊的呻吟是这里唯一的声音。
“你很强,我得承认。如果一个掌握高级灵魂咒术的人想杀我们,那我们没人能活过三分钟。但是你没有…”首领喘息着,慢慢将手摸向腰间的短剑,“你不敢轻举妄动,是不是?让我猜猜看,你担心神选者被我们杀死,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