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走后不久,殿中又来了位妇人,对韩曾说:“你起来吧。”
跪了一个多时辰,韩曾终于能起来了。
可他对先前跪着的时光很留恋,这一起来,从此就是他的下坡路了。
可笑吧,他心想,都还没上坡呢,就下坡了。
“我是太后身边的宋妈妈。”妇人道。
果然是姬太后,死定了,韩曾在心里叹口气。
他曾抱有侥幸心理,也曾充分发挥过自己的想象力。
比如,那人穿着龙袍,有没有可能是先帝留下的脑袋不正常的女子?
再比如,那女子穿得只是戏服,这也能解释得通,因为今天是太后寿诞,宫中会有很多节目。
他站起来,用余光环顾四周。
这座宫殿并不大,里面的装饰毫无脂粉气,和燃着的香一样,比男子还有男子气度,因此太后是这座宫殿里唯一的柔美和婉约了,韩曾想象它的主人在这里穿梭的身影,既是矛盾的,不相容的,又莫名地让人心驰神往。
宋妈妈长得一团和气,一看就知道在宫里过得十分顺心。可大概知道自己的相貌太有亲和力,故意端出一种疏远的表情。
宋妈妈直视他,非常平静地说:“晚上,太后在白鹭池里泡汤泉,会再次召见你,你可愿意?”
“……”
这话说的。
召见他,还问他愿不愿意。
他当然愿意,这是太后在给他机会。
等等,可为什么说太后泡汤泉的时候……
太后又不是男子,能做到一边泡汤泉,一边召见人?
……
太后这是要宠幸他?
他懵了,人人都知道,今天是太后寿诞,宫中会有很多节目。
可听起来,他像是太后的节目之一啊。
韩曾的头顶上闪过几道霹雳。
他刚刚和写诗作画的那些高尚文艺工作分道扬镳,怀揣巨大的梦想来到京城,打算大展拳脚。虽然中途屡屡受挫,像个闺中怨妇一样的盼今上,闺怨诗都写了不少,没曾想,太后召见了他。
第一次表现得很糟糕,幸好有第二次可以弥补。
可第二次的差事,好像还不如他在亲戚那里当个幕僚。
他不愿意。
真得不愿意。
倒不是因为男子的尊严问题,而是,他觉得感情的事,是细水长流。没有那些细长的水流,他无法逾越。
就算他当初远远地看了一眼纪娘子,惊为天人,怦然心动,他也不愿意把自己就这么献给纪娘子啊。
可偏偏那人是太后,太后只管要和不要,哪还管什么细水还长流。
京城果然水深,是个大染缸。没来之前,他穷得就剩一间茅屋和冰清玉洁了。现在,茅屋没了,就连冰清玉洁都要被夺走。
宋妈妈何等人物,看出了他内心的挣扎。
这出乎她的意料,能乘纪娘子东风的人,看来还是有底线的。
她看着韩曾,虽一身布衣,但很整洁。
面上的轮廓硬朗,眉浓,眼俊,唇丰。
明明是个书生,可肤色不够白皙,似乎常在太阳底下劳作,他这是在兼职吗?
“如果不愿意,就此可以回去了。”宋妈妈补充道。
韩曾想,见了天下最有权力的人一面,并且还被天下最有权力的人留宿。
纵然没有造成事实,可总得承认,精神负担是沉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