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只要她一息尚存,我便永不言弃。
玱玹、丰隆团年夜一过,先后就离开府中,下一年要忙的事还有很多,玩乐多一日,都是要还的。府里一下就剩了馨悦陪小夭。相柳是过了几日才听说这事,想着小夭许多年都以男儿身份度过,终于现在能过一阵子姑娘该过的日子,替她有些开心,每日陪在共工身边巡视军营、共商战略,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
那是年关里的一日,相柳如常地晨起操练,然后去义父帐中,昨日就布兵数量的分配,几人还有小小分歧,今日需要有个大致的结论。相柳觉得很奇怪,今日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留心营地附近的结界,似乎也并无异样,只能归结于野兽的直觉。
直到,在与共工议事时,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痛,那是心中蛊虫的遥感!
是她!!
她一定出事了!
是一种怎样的痛,分筋错骸,生挫骨肉般的剧痛自心口蔓延。
不对!那剧痛里还混杂着悲凉的绝望滋味,胸口似乎被北境极峭的寒风洞穿,冰寒呼啸而过,带走所有的温度与血气,那是比死亡更痛楚的痛与苦,相柳平生第一次尝到这样的滋味,也平生第一次,失了往日的平静。
忘记自己是怎么从共工营地出来的,他的身体只会循着小夭所在的方向,毛球受他召唤,以最快的速度负他而行,疾速奔赴。快一点,再快一点。
而那痛楚亦在逐渐加深,如万千寒钉先后钉入身体的每一分寸,先是四肢,再是躯干,最后,到了五脏六腑,浑身仿佛被最寒的冰与最烈的火轮番撕扯绞杀,直到最后一击,钉入身体最脆弱的地方——心脏,痛,是唯一的终点。相柳眼底泛起一片猩红,那是死亡之殇!
蛊虫透出死亡般的反噬之力,有人在杀她!她的生机正在迅速消失!而这所有,相柳都感同身受,如同陪着她死掉一次。不可以!相柳强行以灵力压制着蛊虫,感觉胸腔内被剧烈撕扯,蛊的反噬终于被压制住,相柳喉头一甜,嘴角垂落一丝血痕。
「我可以陪你去尝这世间至痛,只求你不要死。」
相柳催动全身灵力,不断助毛球突破沿途的守卫与结界,哪怕会耗尽毕生精气去到她身边,他不在乎,只要,去到她身边!对她的情感就像一个深海的大涡流,最初,自己毫无所觉,但一旦深陷,也就无法再挣脱了。
漫长的路程,毛球第一次感知到主人的焦急与……慌乱无措,毛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对主人来说,最最最最重要的事,毛球奋力御风疾飞,迅猛的风流撕扯羽毛也无所谓,只是突然,它觉得背上羽毛掀起的那一小块皮肤上,落下一滴凉凉的,仿佛水滴似的东西,奇怪,下雨了吗?什么怪雨,只有一滴。
“毛球,再快点!”毛球应声更拼力飞行,只是为什么主人的声音,在抖……主人在害怕?可是主人从未害怕过。
她不会有事的,自己体内与她蛊虫相系,只要自己心跳尚在,她……总有一线生机。相柳根本不敢去想,可是自己身为九命,而她……
神农山,紫金顶,相柳呼啸而至。
山上万军镇守,而他,只有一腔孤勇。
守卫森严又怎样,相柳眼中已经再看不到任何人、任何事,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去到她身边。如潮水般退了又进的守卫军士们,一波被击退,一波更汹涌来战,相柳知道凭借灵力终难以一敌众,便以灵力传音,“我今日来,只是为了清水镇一位旧识,你想她活,还是想她死?”
很快,峰顶出现玱玹的身影,两个年轻的宿敌遥遥相望,也许他真是十分在意小夭,玱玹按捺怒气挥退了众兵,“让他来。”
相柳踏足殿前,对玱玹的人头并无兴趣,只循着蛊虫相引的方向,精准向小夭的位置寻去,玱玹有些惊讶,相柳不像会是以阵法杀敌的人,但自己封锁了消息,他是怎么如此快就知道小夭出事?又为何似乎知道小夭此刻被安置在何处?
“你所求为何?”玱玹这样问,似乎带着一些期冀,似乎只要用小夭的生机做交易,他怎样都愿意。
相柳知道,玱玹应该是误会了,“不是我做的。”
“那你怎么可能知道小夭有事?”玱玹不解。
相柳如实说,“清水镇时,你被玟小六下了一种怪毒,那毒无法可解,只能引到另一人身上。”他知道,玱玹中蛊时也能遥遥地感知到对方的安危与心绪,当务之急,希望尽快让他信任自己。
果然,玱玹略一思索,连近身的侍卫都挥退了,带他入了殿内,极为隐秘的所在。那里只有玱玹少数的亲信,守护着小夭的身体,同时不断接替彼此为她注入灵力。她此刻好像安睡,但相柳以灵力轻轻探她鼻息与心脉,确实已经毫无所息。只是借着他人的灵力注入,吊着体内五脏没有停止运作。
玱玹还是介意,“那个蛊……在你身上?”
“嗯。”相柳不想多提,种蛊时种种甜蜜,都如今日伤口结霜。
“为什么?”玱玹甚至有些不忿。
“这是我和玟小六的事。”一句话划清界限,你无需再问,我也无需多言。就像此刻,放下所有只身来闯神农山,甚至就像更早前,轩辕山下的海边,自己来,只想带她走,因为这是相柳与小夭的私事。
“你不把她交给我,她就会死。”相柳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只是笃定,哪怕这世间只有万分之一种的机会,他就一定要试试,蛊虫是生死相系,以情爱羁绊,那他就赌自己一个生死,哪怕这羁绊是数以万年为计。
141 万箭穿心陪你痛过,现在只想带你回家。
相柳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以何种心情穿越崇山叠嶂,直入海屿暗礁,一心只是带她“回家”,那个他曾经日日洒扫的贝壳,离清水镇不远,在海中央深处的蜃幽之境,当年布置的彩螺又再繁衍,而今大大小小的螺子螺孙也铺满了整个前庭,还有他亲手栽下的一株红珊瑚,已经吸引了几群五彩小鱼游来游去。当日精心布置,虽不知哪一日,才有机会带她这里,却也是带着无数种期待。
他没想过会是这样与她一起进入贝壳,他抱着她,而她浑身没有一丝着力的迹象,轻飘飘软绵绵,像初生的雪贝,他轻轻地、珍而重之地,将怀中的人儿轻轻放在洁白的床榻上,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就好像做了一场大梦,现在怀中空了,才觉得双臂颤抖得厉害。
「我们到家了。」
方才就在大殿上,他承诺了玱玹,无论多久,一定救她回来,可一个人的时候,他也开始害怕,那些皇室御用的医官们都说小夭已死,紫金殿中每个人怕不都是觉得小夭已经无力回天了吧,听说涂山狐狸也认为小夭死透了甚至想陪她一去,只有玱玹,他和自己一样,还抱着一丝希望,将紫金殿中所有的灵药尽数相赠,但她又岂是寻常之力能救回的。
相柳这才敢细探她的遭遇,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身体也明显擦拭了一遍,那些神族高手用灵力愈合了她的伤痕,但此刻还留着一些浅浅的印记,那么稀碎、那么密集,很难相信有谁会恨她至此,要以万痛穿心的严酷虐杀对付她。
此刻,小夭神识俱灭,再也无法感受到世间的一切,无法看,无法听,也只有这个时候,相柳才发觉,自己有许多许多的话,还没有与她说过。颤抖的指腹轻轻画过她恬淡的眉眼,到曾经粉嫩生桃的脸颊,再蜿蜒而下,他不敢碰她透着些淡白色的唇角,那里以前总是盈盈红润,仿佛不久之前她还对自己弯着唇讨好,就是这张小小一点的嘴巴,每每说了点什么能让自己一肚子闷气连日不散,也是这张嘴巴,随便说点什么又能让自己整日心情爽朗,记忆里,这张嘴巴就没有消停过的,此刻,终是归于安静。
相柳将掌心轻轻贴在她心脉的位置,灌注大量的灵力入她体内,久久,直到自己也不支地卧在她身旁,清醒的时候,相柳总是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能趁她无法抗拒时,对她稍有亵渎,尤其是在贝壳里,总会展开不该有的联想和奢望,但当他也昏昏沉沉地躺倒,凭着本能,他不由地靠近身旁柔软的冰凉,体温慢慢从他身上度过去,仿佛一个固执而坚忍的拥抱。
相柳是后来回营才听说,高辛王姬日前遇袭伤重,牵扯中原几个氏族的后辈,黄帝天威震怒,杀了罪魁曝尸荒野,俊帝亦宣告涉事氏族的子弟永不得高辛铸造神兵,那又如何,也并换不回她。
这些日子,除了必要的回营处理军务,相柳日日夜夜就在贝壳里,催动雄蛊去以爱意唤醒雌蛊,这一点倒不是太难,只用了大概几日就做到了,因为小夭的心脉被万股灵力吊住,雌蛊也并未消亡,当二人贴近在一起时,相柳发现雌蛊似乎也在微弱地苏醒,并有带动小夭心脏跳动的迹象!
相柳试过了无数种姿势,一开始他只是让小夭压着他一条胳膊,从侧面虚虚地将她拢在怀中,这样的姿势已经足够让他慢慢心跳加速,但小夭胸口的雌蛊似乎觉得这样的“刺激”还不够……于是相柳改为从背后拥抱着她,两条手臂从她腰侧将整个人护在身前,雌蛊果然更有力地带动了小夭的心跳,但还是断断续续……相柳咬了咬牙关,将怀里的人转了过来,那是一个相拥而卧的姿势,脸对着脸,相柳的呼吸喷薄在她发丝上,带动一些稀碎的额发轻轻颤动,仿佛一只被惊醒的蝶。
相柳慢慢收紧了双臂,于是最终,将那具身体紧密地拥抱、贴合,感觉身体间再无任何的缝隙,而心的一角,似乎也被严丝合缝地填满。
「砰砰——砰砰——」于是他听到与自己心跳同拍的另一个心跳,逐渐稳定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