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厂长看着安夏, 愣了五秒,他只在签约时见过安夏一次,这年头的企业家也不会像之后新闻大爆炸时代那样随便露脸, 再加上他刚刚还在跟安夏通电话,心里预设她应该还在千里之外,怎么说开门就开门了。
“王厂长,怎么啦, 我是安夏,不认识啦?”安夏笑着问道。
“啊啊,快请进。”王厂长的夫人也在家, 还有两个应该是来探访的亲戚,正在客厅里说话。
“我来得不巧了。”安夏将太阳神口服液放下。
夫人忙接过来,张罗着要给安夏倒茶。
“我们去书房说话吧。”王厂长把安夏请到里面。
刚坐下, 王厂长就跟安夏感叹:“生意真是太好了,你们公司的平台至少给我带了增量50%的销售额, 本来椰子就不够用,现在更不够用了。”
“所以, 你就盯上印尼了?”
“嗯,印尼椰子的质量还不错。”
“泰国和马来西亚的不考虑?”
王厂长摇头:“泰国的太小,不出量。大马的椰子肉不好。我们厂椰汁的白色是靠椰肉榨出来的。”
“看来你们厂已经把东南亚产椰子的地方都转遍了。本来还想直接在印尼投资买地建厂,但是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合作伙伴。”
“不跟他们合作也好。”安夏想起在网上看到的关于1998年印尼华人事件的未打码照片, 心里不由得一寒。
王厂长以为她说的是国外合作方不好管理,随便说了几句就岔过去了。
安夏答应王厂长帮他找印尼靠谱的供货商, 现在「中国货」有不少卖到印尼, 反向找到印尼商人也不难, 想做生意的人, 什么时候都能找到机会。
她曾经有一个朋友, 本来只是一个电话客服,去巴厘岛旅游的时候摔断了腿,回国又回不了,只得在岛上养伤。
一个月下来,跟全岛的人都关系混熟,然后一个人做起了进出口生意和旅游生意。
收入从一个月三千块,陡然拉升到了一年四十多万净收入。
何况只是找印尼人买当地的椰子卖到中国来,人都不用去,也不用担心局势动荡带来的人身危险问题。
“行,我找我们印尼的合作商问问有没有路子。他们不少人家里都有几棵椰子树呢。”
两人又聊到了海南现在房地产的疯狂现状。
“你们家应该买了几栋楼吧?”安夏笑道。
“没有没有,我害怕,几分钟,涨几千块,这是正常的吗?”王厂长喝了一口茶。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了。”
一个真正做生意,而不是寻求投机暴富的人,确实不喜欢搞这种。
老牌资本集团,往往都是求稳,不然也不可能走过那么多次的金融危险。
就连期货这种出名的投机工具,在正经的公司手里,也是用来对冲现货价格风险。
而不是为了用10块钱交易100块钱玩心跳。
不然某某航空公司搞航空煤油期货对冲,把自己给冲亏本的神操作,也不至于成为金融业同行们当做笑话的谈资。
“除了房地产之外,现在还流行炒股……”
“我知道,我也炒,沪深两市现在涨得很不错。”安夏表示这题我会。
王厂长又用「小同志,你不懂」的眼神看着她:“海南炒的不是你说的那种股,而是内部股。”
“原始股?”安夏只听说过内部特供的粮、烟、酒,没听说过还有内部股。
“不是,不知道是什么。反正,一听说哪里有内部股,哪里就有很多人掏钱,连是哪家公司发行的内部股都不知道。”
“哈哈,要是我印几张纸片,说是内部股,说不定都能骗到人……”安夏的脑中已经浮现出写在刑法上的暴富方法。
王厂长点点头:“你说得没错。现在已经到这个程度了。”
这是疯了吧……安夏对此时此地的投资,不对,应该叫投机狂魔叹为观止。
简直跟当初荷兰郁金香的疯法如出一辙。
果然,人类在教训中学到的唯一经验就是不接受任何教训。
“我本来还想在海南买房呢……”
王厂长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想买也不是不行,买已经盖好的房子,别买期房,我看啊,最近挖的那几个地基,就没几个能封顶的。”
事实上,还是合拢了,1992年挖的地基,2019年被接盘的开发商竣工,前后27年,比起西班牙的圣家大教堂封顶速度还是要快了不少。
安夏回到宾馆后,忽然发现「鸿雁」上看到猛男轩辕超勇在线。
“轩辕,怎么过年还在上网?不陪家里人吗?”
“在开会。”
“春节……开会?”安夏觉得自己是不是心不够狠,手不够辣,怎么手下大区经理比她还丧心病狂。
轩辕回答::“哦,我在西双版纳。这边的人泼水节才是过年,汉人的春节不认真过的,我正好过来看看他们市场开拓的情况。”
“你跟印尼那边卖椰子的有什么交情吗?”
“现在还没有,不过如果需要的话,马上就可以有。”
“好的!”
安夏把王厂长的要求跟轩辕超勇说了一遍:“这单就交给你跟,你别给我搞砸了。”
轩辕表示:“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安夏把工作布置下去,暂时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又不抱希望地打了一个电话给陆雪。
这次直接提示关机,而不是无人接听。
安夏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个人干嘛去了,说不定真是在国外执行秘密任务。
妈妈在家有她自己的玩伴,迷上了一种新的扑克牌玩法,安夏是个牌运和牌技都很差的人,从来不参与这种活动。
此时出来,她也没打算马上回去,打算去越南有没有什么值得交易的东西。
于是带着护照,托人在羊城的越南领事馆办好签证。
从海口登陆雷州半岛,又辗转到了芒街,结果芒街的关口不知道怎么了,暂时关闭,友谊关又还没有开关。
不想偷渡出境的话,还得兜到广西的东兴。
与一众骂骂咧咧的生意人一起坐车从芒街向东兴出发。
坐在安夏旁边有一位胖胖的金链大哥是打算到越南做木材生意的,他说,越南是个木材大国,中部盛产橡胶树,非常适合做地板,现在全国人民都流行装修一定要做木地板,销路非常好。
大哥是个实诚人,也可能他觉得安夏这个看起来白白净净,一脸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只是某个大学的学生,跟她说:
“这种地板,从越南做好了运到国内,一百块钱一立方,国内同期产品要两百三十块一立方。”
一倒手就有230%的利润?
属于《资本论上值得为之上绞架的收入了啊。
安夏满怀着好奇。
她好奇的不是怎么赚这笔钱,而是既然这么好赚,为什么没有乌泱乌泱的中国人涌进越南,像炒海南房地产那样,疯狂倒卖越南木头呢?
越南的签证又不难拿,偷渡……也蛮容易的,在芒街的时候,当地人就跟安夏说能带她过境,是安夏觉得万一被抓住,背一个「偷渡到越南」的名声太丢脸,才婉拒。
“好多人吃不了苦吧,越南比中国热,好多人受不了。”大哥自信满满。
从东兴进门,野路子是直接塞钱,安夏手持签证,觉得自己不用塞。但奇怪的是,安夏看见许多人明明有护照有签证,但仍然往里夹了五块钱。
这是什么路数?有签证还要五块钱?
大哥跟安夏说:“你就给吧,不然他们边检的人事情多的很,说你的护照有问题,把你晾在一边,有时候要待三四个小时。”
“但是他们没给啊。”安夏指着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们的护照里什么都没夹。
大哥叹了口气:“就是欺负中国人呗。”
安夏不愿意给,越南边检把安夏的护照往抽屉里一扔,说她的护照有问题,要等人过来查验后才能放行。
让她站到旁边去,然后叫:“下一个。”
安夏打电话给越南领事馆,领事馆工作人员表示:“我们的人绝对不会向过关的人收钱,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请你耐心与他们沟通。”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大哥见状,赶紧递上十块钱,跟边检的人说:“她是我侄女,第一次来,不懂事,见谅见谅。”
然后边检的人才把安夏的护照从抽屉里拿出来,扔到桌上,嘀咕了几句越南语。
“胳膊拧不过大腿,不要跟他们较劲,你要是错过了这趟车,下一趟就得是明天才有啦。”大哥把护照递给安夏。
安夏收起护照,要把大哥替她给的钱还了。
大哥缩着手,不肯收安夏塞过来的钱:“不用不用,就当交个朋友,出门在外,你一个小姑娘,别太犟了,小心吃亏啊。”
道理,安夏都懂,她也算是个识时务的人。但是她知道,就是由于这段时间出关的人都如此,导致之后,中国商人和游客到越柬老,还有非洲出境的时候,百般受到阻挠,被变着法儿的要钱。
各国边检都认识到:中国人好欺负,喜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种习惯养成之后,直到2019年,还有中国人因为不愿意在泰国机场被边检欺负而被打。
“哎,养成习惯就麻烦了。”安夏说的是心里话。
走出关口,踩在越南的地面,大家开始纷纷换钱,此时一块钱人民币可以换3500越南盾,安夏想吃点东西,她蹲在水果摊前,对着大妈问了一句唯一会的越南语:“包妞典?多少钱”
大妈是个实诚人,回了一句越南语。
安夏懵逼了。
大妈顿悟,她称了几个苹果,看了一眼秤,从钱包里摸摸索索找出几张越南盾,比划给安夏看。
安夏明白了,意思是:这么多苹果,要这么多越南盾。
看看其他人,基本上也就是聋哑人瞎比划。
数钱,在越南真是一个痛苦的活。
报个数出来,安夏的脑子里还得先划掉三个零,再除以35。
从东兴出关,往河内还有一段路,车主召呼着刚出关的人上车,大哥手里抱着一袋桔子,递给安夏一个,热心地向她介绍:“1979年这边打得可激烈了。”
“越军进了凭祥,站了几分钟。我们的人进了谅山,站了几分钟。然后大家都宣布自己已经攻入敌国国境,大获全胜,就此撤军,不打了。”
“这么随便的吗?”
安夏对这段历史只知道开头,以及看过《高山下的花环,还有某点文学网上关于这段历史的全部下架了,不管是不是正面描写。
连《芳华里都只敢影影绰绰地写了个年份,当时安夏在电影院里看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奇怪:“这是打的什么仗啊?抗美援朝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到最后居然是《鬼吹灯的,让更多的年轻人知道得多一点。
因为主角胡八一就是在越南违反了军纪。
早上从东兴口岸出发,到河内已经是中午,安夏请大哥吃饭。
“哎不用不用,我怎么能让小姑娘请我吃饭,我请你。”
“出门在外,交个朋友。”安夏笑着说。
越南在独立之前,是法国的殖民地。但是又因为离中国非常近,所以,整个河内就流动着一股子奇妙的中法结合的气息。
满街都有小贩推着三轮车,车上放着方型的炉子,炉子像抽屉似的,可以一格一格的拉出来,安夏起先以为里面卖的是烤红薯,凑近一闻才知道卖的是烤三明治。
还有蹲路边喝的法式咖啡摊,一堆人蹲路边喝咖啡的样子,跟成都青羊宫喝茶的人也没什么区别。
在河内请人吃顿饭,相比于国内是真便宜,身姿曼妙的老板娘穿着越南的国服「奥黛」在店里忙活。
奥黛看起来像旗袍,衩开得比旗袍高很多,一直到腰。但是她们穿裤子,所以也算不得耍流氓。
“穿这衣服干活,不怕弄脏啊?”安夏好奇。
大哥露出了奇怪的笑容:“不穿这身衣服,生意怎么好呢?”
哦,好的,有道理……跟湾湾的槟榔西施比起来,老板娘也太保守了。
吃饭的时候,安夏问大哥有没有听过「中国货」这个平台。
“哦,知道知道。”大哥连连点头。
“那你没有想着先从中国货上找供应商吗?”
“自己找,不是可以更省钱吗?”大哥笑道。
有道理!
安夏出于好心,提醒大哥,越南工人的业务素质堪忧,他最好考察清楚了再决定投资。不然不是花钱雇工人,而是花钱请大爷。
大哥笑了:“没事,我考察过了,大不了,我多给他们一点工钱。”
“其实吧……有些时候,不是多给一点工钱就行的。”安夏想起了她那悲催的剁椒供应商。
是采购方给钱给得不够多吗?
可是他们就是宁愿花时间械斗,也不愿意好好地把剁椒先给做出来。
越南是儒家文化圈,宗族观念也很重。
哪天木材厂忽然人去楼空,转头一看,工人都在跟另一个家族火拼,稀里哗啦死了一地,没人来上班,交不了货,那岂不是很冤。
对安夏的提醒,大哥表示很感动,以及——“我在越南有朋友,他娶了一个越南的老婆,对这熟得很。”
行吧,安夏举起手里的冰法式咖啡:“那我就祝大哥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要是以后生产顺利,可以到中国货去开个店,让你的地板卖到更多的地方去。”
“承你吉言!”大哥也举起咖啡,跟安夏碰了个杯。
饭后,大哥前往广平省洞海市,准备开启他的致富生涯。
安夏在河内找到之前有过往来的越南商人,讨论现在越南喜欢进口中国的什么东西。
回答:“水稻的种子。”
越南商人还给安夏看了看当地最受欢迎的米长什么样子。
安夏一眼就认出,那玩意儿是非常不受中国家庭主妇待见的「中熟米」,不好吃是它的原罪。
但是出饭率高,加点水煮煮,比味道好的米能涨出更多的饭来,家家抢着买。
到1988年左右,许多大城市的主妇们就抛弃了中熟米,非必要不中熟。
目前在越南,喜欢的人不少,高产是它的荣耀。
遗憾的是,现在国内还没有完全取消粮票制度,安夏觉得自己搞不来大批水稻种子这种东西。
不好吃的水稻种子也弄不来。
安夏问道:“除了水稻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是受欢迎的进口货?”
“还有电话机。”
这个安夏是知道的,从「中国货」平台上的销售数据上看,有不少公司向越南出售电话机,生意还挺不错。
从数据上看,双方进行的进出口贸易,进行的都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最基础的农产品和工业半成品。
安夏又向他打听起关于越南木材的问题。
这位商人向安夏大吐苦水,安夏才知道,为什么越南木材这么好赚,但是来做的人不多的原因。
木材产地的位置,非常的偏僻,训练有素的劳动力不愿意去,只能招募当地的农民。
真的是纯纯的农民,只会挥着锄头干农活的那种。对于各种工业机器一窍不通,更没有什么标准化流程的意识。
其次是安夏也担心过的事情,一个村子就是一个宗族,招募到的人往往就是一个大家族的人。
这种吧……除了当毒//贩能团结一心之外,干其他的啥事都没优点,他们并不会因此而努力工作,只会比着躺平。
而且家族里有个婚丧嫁娶,身为家族的一员能不参加吗?
诶……全工厂都要请假去参加,还有人干活吗?
然后就是天气问题,越南天气一会儿暴晒,一会儿暴雨,对木材来说,这是致命的问题。除非工艺上能有效解决,否则,生产出来的木板都不合格。
基本上,这位越南商人对木材生意的看法就是:“除非种着木材的山头是你家祖传的,你家世世代代就住在那里,在村民中说话顶用,否则,快跑。”
安夏想起那位好心的大哥,还有他那娶了当地媳妇的朋友……希望他一路平安。
从河南一直到西贡,在1976年,西贡已经改名叫胡志明市,不过许多人还是喜欢叫它西贡。
越南的北方就跟中国一模一样,到处都有写着中国字的牌坊,比如「白马不灵祠」,「五行门」。
过了会安,就逐渐的法化。
到了西贡,就到处是法味儿了,在这里,安夏发现了河内商人没有发现的商机——这里的工业,或者说,是制造业非常发达。
中国摸着欧美过河,越南摸着中国过河,他们1986年也开始了越南版的改革开放,大力发展制造业。
他们工人的工资比现在中国工人的工资还要低许多。
安夏手上除了研发之外,还有生产。要是越南能把产业链最低端的接住,对紫金来说能省不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