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服务项目组对自我的认知:我行, 我可以,我什么没见过。
对电力部门的要求后:我真没见过。
首先,紫金云服务提供的就是一个纯洁的、平平无奇的大数据计算。
然而……计算只是一个行为。
计算首先要有数据, 来自不同地区的基础数据和变化数据。
其次, 要有公式。
没有公式就要人来创造公式,不然计算机只会傻乎乎地坐在那里等下班。
云服务总监王崎向安夏汇报:“安总……我们需要有配套的系统仿真软件。”
安夏问道:“现有的不够吗?还需要增加什么?”
要增加的可太多了。
“从对方的要求来看,线路过载、短路超标、稳定、无功欠缺……还有电能质量、过电压计算、直流系统……”
安夏听得一头雾水,王崎继续汇报。
“还要弄清楚对方要的是稳态和机电暂态类,还是电磁暂态类。”
这些术语都不重要。
只要知道一点就好:得找电力那边再要钱。
安夏终于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曾经她找来的乙方, 会报一个看起来不错的价格, 然后发现想要实现某个在宣传时看到的功能,就必须另外为此单做一个系统, 当然,那也是另外的价钱。
这……意外……
软件开发组对开发对应软件做了一个评估。
最后报出一个价格。
安夏又去了电力部门, 没有交货, 而是报了一个新价。
能不做吗?
不能。
现在领导的心情就好像买了一个冰箱,本以为送来的是装满了食物的冰箱, 结果发现冰箱是空的, 里面的食物还得自己买。
但是不买又不行, 不然买个冰箱干什么, 供在那里吗?
有了沉没成本,就很难脱身了。
反正钱也不是他们自己家的, 嘀咕了几句,又开了个会意思意思, 就同意通过了。
合同, 签了。
人, 疯了。
负责接了电力仿真软件开发项目的同事们发现, 以前到快下班的时候,他们一定能做完当日的计划。
现在感觉什么都没干,居然就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重复、试错的次数太多,拿不出成果来。
但是,公司要看的是成果,而不是中间付出了多少努力,错了多少次。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种话,一般是快要被拖出去打死的人才会说。
人工智能组没出成绩的时候,是全公司之耻,人人都说他们是骗公司钱的,全靠安夏力挺。
现在真正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工智能组支楞起来,小机器人跑得那么开心,压力给到云服务这边。
测试了几回,都失败。
他们都在自嘲,这不是在测试系统,这是在测试bug。
那报错的频率,简直赶上新年放炮仗时的119出警率。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就只能靠大家一不怕加班,二不怕家人翻脸的精神。
比如华某公司的领导,在某高管因为工作太忙而无法顾及老婆孩子提出离职时,出了一个好主意:你可以跟老婆离婚啊。
安夏做为一个还有理智的人,说不出这种话。
但也不想自家的技术骨干因为这种事情提出离职。
以及靠现在的水平,加班加死了也不一定能完成任务。
还是得找有本事的人才行。
人事部,欢欢喜喜招到了六个普通人,用以填补离职员工的空白。
本以
为可以吃着火锅唱着歌,做好日常工作就行。
“库叉……”一道惊雷劈下:“李俏啊,我们要招几个又懂电力又懂计算机……哦,计算机不用特别懂的人。价格不是问题,你先找几个人选吧。”
李俏的心里,当时还不以为然:电力系统已经在用计算机工作了,既然价格不是问题,那随便挖个人来肯定很简单。
直到她接过安夏和刘杰共同拟定的招聘要求,她的内心充满惆怅。
懂电力的意思,不是指看守水电站,无事写,有事就打电话摇人的那种。
而是被人打电话摇来的。
懂计算机,又不用特别懂,指的是:不用像微软、ibm、苹果那样的专业开发团队那么牛逼。
只要随便能自己建构起一套完整的系统来就可以了。
李俏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不过既然领导下令了,那就得找。
裁人她不行,总不能说招人也不行。
何况,安夏也知道那种高级人才,不是hr谈谈就可以的,她对李俏的要求是把这些人的名单搞来,并且确认他们有没有想要换工作的意向。
剩下的事情,安夏会自己去解决。
李俏把她的人际关系网用到了极致,还真的找出了两个符合条件的人。
一个叫章光海,家学渊源,祖传绝技,中国的第一根电线杆就是他先祖架的,他先学了电力相关。然后又觉得计算机更有意思,然后又转身学了计算机。
另一个叫李长申,他是先学的计算机,被分配进了电力系统工作,锐意进取,在工作上不断的创新,时不时的搞个小程序,把繁琐重复的一部分工作交给计算机处理,深受同事们的喜爱。
安夏看到李长申的简历时,忍不住戳了戳陆雪:“看人家,干一行爱一行,进了电力,就学以致用。”
陆雪哼哼两声:“我也是啊,这不功高盖主了么?万念俱灰的时候,正好遇上你,我这不就把青春与热血都贡献给你了吗?他没盖主,所以活下来了……那他为什么想离开?”
“我看看……据说是因为家人的原因?”这种万金油理由,没有什么意义。
“等我去面谈的时候问吧。”
陆雪应了一声,然后又想起了什么:“美国已经有这个技术了,不过是保密的专利。你们要做的话,能超过他们的水平吗?”
“大概……不能吧?”安夏心里没底,又是美国人,他们又提前动手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实在不行,那就只好以低价卖低档货了……慢慢来吧,科技差距不是一夕能赶上的。”
科技都会有一个瓶颈期,如同跑步比赛,跑得再快,也会停在终点线,等待下一场比赛的开始。
先到终点线的人会为了在下一场比赛取得先发优势,而给还在赛道上的人添堵设路障,但是跨过去了,就是跨过去了。
一起站在终点线的人,都是赢家。
李俏先约的是章光海,他的时间变了两回,最后才敲定。
“他可能还在看其他公司,我们不是最优先级的。”李俏说。
安夏对此早有心理准备,这没什么关系,双向选择。
有能力的人,永远都不缺人要。
章光海现在在一家外国it公司的中国分公司工作,他对自己的能力颇为自信。
但是他说过自己做过的几个项目之后,刘杰便已经看出了问题所在。
此时国外的it公司,都把中国分公司当做销售和生产中心,而不是研发中心,就算有,也是边缘的不能再边缘。
简单的形容,就是一个把铁矿石炼成铁,做成钢板,然后运到总部,由总部研发中心做成品之后,再……
发回来。
他们在完全不明白核心原理的情况下,在外部做一些装饰,塞进包装盒,然后拿出去卖。
章光海现在开出的要价,跟刘杰的收入相当。
但是他的这个薪资要求,就技术水平来说,是不匹配的。
让他充满信心提出这个数字的理由,是以他现在的收入做为基础,而不是技术。
钱,不是问题。
问题是他现在的水平不是紫金需要的。
又随便说了几句之后,安夏便与刘杰离开章光海家,与李长申约见的时间是三个小时之后。
安夏与刘杰随便找了个地方吃饭,隔着玻璃,他们看见路边挤着不少人,看他们的表情,应该是在骂骂咧咧。
“怎么这么多人?”安夏好奇。
店老板扫了一眼:“公交车坏了,刚被拖走。”
哦……那也没办法,谁还没遇上过公交车坏的事呢。
“不过也够邪门的,最近在路上抛锚的公交车好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老板摇摇头,转身进厨房端菜了。
如果是夏季,水箱开锅导致损坏不是不能理解。如果是冬天,没加防冻液,导致的损坏也是正常现象。
但现在是春天,万物竞发,生机勃勃,人早晚还得穿毛衣,中午也得穿夹衫,怎么会坏这么多?
两个对世界满怀着好奇的人讨论了一番,无果,便将此事暂抛到脑后,去找李长申。
见到李长申之后,李长申把自己的成果说完,与刘杰进行深入的技术交流。
答的有来有回,看刘杰的表情,颇为满意。
两人甚至还讨论起了更高深的技术问题,是刘杰最近急于解决的。
李长申挺精明,笑道:“这个问题,不是几句话能说明白的。如果有机会,可以在公司的设备上直接演示给你看。”
意思就是——“等我入职开始拿工资以后再聊。”
技术问题到此为止,现在进入人事环节。
互相问了问住址、户口,有没有小孩上学问题需要解决之类的。
还有加班、出差,会不会引起家庭矛盾。
李长申孤家寡人一个,用他的话说,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问完李长申,就轮到李长申问公司了。
他问紫金的云服务正在为哪些客户提供数据支持,现在应用了哪些领域。
一听说有长生公司,李长申的脸色就变了,他说:“抱歉,我不想跟那个公司沾上一点关系。今天麻烦你们白跑一趟了。”
“怎么?”安夏不解,听起来他与长生公司有什么血海深仇。
李长申却不解释,只是摇头:“如果紫金接的是长生的业务,那非常抱歉,我不想做。”
“不是长生,我们找你来,是希望你能解决电网的问题,要打交道,也是跟电力系统的人打交道。”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公司业务与长生有一点点关系,我都不愿意。”
安夏有些不明白:“可是,你负责的项目,肯定不会跟长生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你也不会见到长生的人……”
她以为李长申只是跟长生公司里的什么人有个人恩怨,怕遇上了心烦。
“长生公司的姚华,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跟他扯上关系,整个公司都会被拖下水。”
哦?听起来比个人恩怨要稍微再大那么一点点。
“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如果长生真的有问题,我们可以避免。”
李长申皱着眉头,沉默半晌才开口:“你知道姚华是做什么起家的吗?”
“保健品?”面粉蜂蜜和维生素,吃来吃去吃不死人的安慰剂。
李长申摇摇头:“倒卖麻黄。”
“他原来是卖感冒药的啊?”这是安夏对麻黄的唯一印象,还能在鼻塞时滴鼻子。
刘杰在一旁轻声说:“能提炼甲基苯。丙胺。”
“……”大名鼎鼎的冰。
李长申说:“他蹲在医院门口收感冒药。”
公费医疗开药是免费的,一进一出,就等于白赚一笔,这些转卖的人卖给姚华的价格,比药店的正常价格要低。
于是姚华每天的生意很好,卖药给他的人也没什么感觉,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药贩子,低价在城里收药,再加价转卖到没有公费医疗的农村去。
谁知道,姚华压根就看不上那点加价。
一公斤冰,在姚华这里的出厂价一千人民币,转头进了香港,就是十万美金。
所以,姚华才能攒下巨额财产。
安夏和刘杰对视一眼,安夏对李长申说:“制毒是很重的罪啊……你这么说……有证据吗?”
“曾经有,现在没有了。”李长申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前年淮南矿区有一条新闻,大概你们不会知道,有人背后中了八刀,尸体被切成了二十多块,被洒在相隔一千多米的地上。报警了,调查了,结论:自杀。”
安夏:“……”
“咳……他在矿区……杀人?”
“干他那行,要用很多电,不管在哪里,那么高的用电记录,都会引起怀疑,隐在矿区这种本来就是用电大户的里面,才不会被人发现。”
安夏又问:“那个矿区领导……是他爸?”
“差不多吧,那个矿区现在已经枯竭停产,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死无对证,难怪李长申可以毫不在乎的告诉她和刘杰,而不怕她们说出去。
这事已经盖棺论定了,就算他们告诉别人,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都市奇谈罢了。
李长申又说:“我不相信他会洗手不干,只要见过那么巨大的利润,就绝对不会罢手,就像身体对毒上瘾一样,人只要做过这种生意,其他生意就绝对看不上,没有别的生意赚钱比它来得更快更容易。”
他的语气,对姚华那是深恶痛绝。
“既然你知道这件事,就更应该加入我们公司。”安夏说。
“我不想用跟他相关的一分钱!”李长申的情绪莫名地激动了起来。
安夏向他保证,他的收入来源,完全是电网相关项目里出的,跟姚华一分钱的关系都没有。
“再说,你不更应该来我们公司了吗?长生药业现在既然跟我们还有合作。如果他们还想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总会露出蛛丝马迹。我们不如你敏感,说不定看着他犯事都不知道,想举报都没机会。”
李长申苦笑摇头:“算了吧,举报……为了你们的人身安全着想,还是算了吧……”
“嗯,我的情况,跟那位可能稍有不同,知道平远街吧?侦察设备就是我们公司与部里的技术专家共同开发的。
合作的时候,几位部里的领导也跟我算认识。除非你说姚华已经把首都给拿下了,那我无话可说。不过我相信,我们国家毕竟不是坤沙当家,不至于如此。”
李长申听安夏这么说,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没说话。
他对安夏的认知都在报纸上,紫金公司一会儿帮出了这个,一会儿做出了那个,跟国家部门都有合作,又赞助希望小学,赞助贫困学生……
看起来像个急公好义的好人。
可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姚华在明面上,也是个好人,给很多村子盖房,帮他们办工厂。特别是一些偏僻的村子,会给他们修小水电厂。
姚华也赞助了不少贫困学生,媒体上提到的时候,也说他是大慈善家。
安夏,会是什么样的人?
她接了姚华公司的业务,那就是利益共同体。
姚华给的钱肯定不少。
她会舍得放弃一个花钱大方的合作伙伴,而为了虚无的公理和正义,冒着危险去举报吗?
李长申不相信。
他在电力系统里看到过许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利益而打破头的事情,指望一个商人放弃利益,岂不是痴人说梦?
“其实,我跟姚华也有点私人恩怨,他把我六个非常重要的核心员工挖走了,还替他们付了违约金,连交接的时间都没有给我留,现在一个大烂摊子,得让公司里的其他人处理,都在抱怨呢。
他给的那个单子,呵,真不算什么。要是能有机会报复他,我会很开心。”
安夏心中确实记恨姚华挖墙角,她可不是什么圣母小白莲,她甚至想过要不要把封白莲给挖过来,恶心姚华一下。
后来知道李俏与封白莲的关系之后,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啊对……李俏。
安夏又说:“我公司的人事主管,叫李俏的,她原来是我们这儿三钢厂的人事,厂长要她把工人都开除,她不愿意,所以她被她的主管挤兑走了。
干了这件事的人叫封白莲,现在就在长生公司当人事,挖我的人也是她出面。
我和我最重要的人事主管,都跟长生公司有点私人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