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交警判断, 要么是面包车有问题,要么是开车的人有问题。不然以在城市里的开车速度, 张诚两口子跟那个小男孩都已经发生碰撞了, 正常人就算不踩刹车, 也会变道,远离是非之地, 他怎么就撞上去了。
对那辆破车的检测结果是那个车……全身都有问题。
那个黑车的车是准备报废的事故车,不知怎的就被拖出去, 修了修,然后就上路跑, 没有任何手续。
本市城里城郊的所有修车网点都不承认修过这个事故车。
车的身份搞不清楚,人的身份更搞不清楚了,他姓什么叫什么, 从哪儿来, 有什么亲友关系, 怎么弄到车的, 都不知道。
唯一的线索就是张诚隔着挡风玻璃看到的那一眼, 老警察通过他的描述画出了模拟的形象。
在身份证还没有联网, 去哪里都不需要实名认证的时代, 要找逃犯一般是亲戚家、朋友家、车站。
新闻里经常听到这些人也都是在这些地方落网,有些逃犯跑得再远,最后落网的地方, 还是某远方的亲戚家。
对于一个不投亲靠友,又蹿出去很久的逃犯, 就不好办了。
现在人手严重不足, 各种性质恶劣的杀人案、灭门案, 都还没有做到应破尽破,何况是这种没死人的事。
这种事并没有资格上央视,只能在地方台和地方报纸露个脸,甚至都上不了头版,本城之外的人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事。
就算发了通缉也不会有人注意,谁没事盯着通缉令看啊。
不过,在网瘾少女安夏的努力之下,网络这种不受地域限制的平民媒体,提前了很多,进入大众的使用范围。于是,许多大城市的人都知道了这条新闻。
普通百姓对这种可能随时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是最能感同身受的。
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遇到这种事。
每个人都会把自己代入到受害人一方。
人民群众朴素的情感就是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
于是大家对帮助抓住这个黑车司机,产生了火一般的热情。
安夏发出的民间悬赏是在自家紫金论坛的平台上发出的。
下面有不少人也纷纷表示想要加入,为抓到这个黑车司机出一把力。
既然大家有这个需要,那就把功能加上,这个没有什么难度。
开发团队干脆把在通缉令上,但至今没有落网的嫌疑人全部录入网站。
如果有谁想再给他加一点悬赏,就自己输价格。
说得时候很热闹,真正落到实处就没有什么响动了。
主要是因为通缉令太简短,他们都没有故事。
那个黑车司机会引起群情激奋,是因为张诚和妻子,以及终身残疾的男孩,引起大家的广泛同情,男孩父母的骚操作又让这事产生了自发的传播。
公司需要故事,让投资人产生兴趣。
流量艺人需要故事,让粉丝们产生怜爱或仰慕,为其疯狂。
就连坏人也需要故事,才能让人感受到他们丧心病狂,罪无可赦,危害极大,必须赶紧抓走。
不过通缉令上也不可能写太多东西。毕竟他们没有被宣判,还是嫌疑人,不是板上钉钉的罪犯,也不可能写太详细,免得被嫌疑人看见之后,想办法给自己脱罪。
没有故事的坏人,跟没有故事的好人一样,前者不会引起人们的愤怒,后者不会引起人们的同情。
现在在民间悬赏榜上名列前茅的嫌疑犯,还是那个不知姓名的黑车司机。
自从悬赏升到三万块钱之后,各地派出所公安局都接到了许多人报警,号称「我看见那个悬赏上的人啦」!
结果没有一个
是的,有些人的长相跟通缉令相差十万八千里。
顶着大太阳,被派出去跑了一圈的警察出离愤怒了:“你男女不分啊?!通缉令上不是写的是男吗!哪个男人长那样!”
从张诚的故事里,不同的人看到了不同的侧重点。
普通百姓看到了无奈的普通人维权之难,商人,之所以能当商人,就是因为他们能看到商机。
什么事都能看到。
媒体的报道上,关于紫金科技进行了模拟还原的事情,只提到一句话:“紫金科技通过相关技术,还原了事故现场。”
就这么一行字,也被人注意到了。
之所以会有第二次的起诉,是因为紫金科技提供的模拟还原技术,输入数据,运行程序,居然就能高度还原当时的情况。
这项技术能应用的场景,远不止于交通肇事。
有几家民营汽车公司,找到紫金科技,询问这个模拟技术现在能不能商用。
“当然可以,不知道你们有什么需求呢?”安夏微笑。
什么现在能不能商用,这跟时间有关系吗?
只要钱到位,现在就给您上门安装,提供全套学习资料和专人辅导。
“我们厂有研发汽车的项目。”
安夏笑容不改:“嗯……”
嗐,研发汽车嘛,我们也研发啊,紫金无人车项目组,万能的项目组!
“所以,我们想,有没有可能,做出模拟的风洞?”
自古以来,从模拟战争的沙盘开始,人类对于各种高危、重要和费钱的事件,就得搞模拟。连公司办个晚会,都得搞彩排。
风洞就是用来模拟自然环境的。
无论是飞机,还是汽车,甚至未来的高楼,都要做风洞试验。
风洞也很贵,随便一建就要五六年,随便一花费就是几亿。
前期投资巨大,后期占地巨大,维护费巨大,用电量还巨大。
用电量都巨大到不是交交电费就完事的。
不仅得在用电低谷期,甚至还需要到电网备案,免得供电部门出现问题,被群众骂完再被电网骂。
没钱自建的单位,就选择租,租用风洞的测试费用听起来不贵,五百块,再一看单位名称:分钟。
一分钟五百块。
测试最短时间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七十二万没了。
在风洞里出现问题,修复,再做,做完,要是再发现,那就得再重做……
如果是在游戏的场景里,老板的头顶就会不断飘出数字:
72000
号称「风洞一响,黄金万两」。
安夏夸赞道:“真不愧是李总,想法比别人都先进那么多。”
“嗐,我哪是什么先进,还不是跟着国家学的。”
啊?啥?国家还教过这个?我怎么不知道?
安夏一头问号。
要是国家教的话,现在应该有很多公司都来找她做项目了。
“不是咱们国家刚加入了《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吗?”
安夏:“??”
等等,要拔高到这个高度吗?
这位李总莫不是从体制内出来的,凡事先起个高调?
“我看到新闻上说,这个条约的内容里有一句,是说五常最终将销毁其核武器库。我想,怎么可能呢?
哪个国家不是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研发出来的。
特别是咱们国家,多不容易啊,而且现在发展速度也不如其他国家快,为什么会同意签署这个东西呢?”
李总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安夏:“直到,我看到新闻,才知道,原来现在的模拟技术已经到了这么高的水平。我们国家一定是拥有了仿真模拟核试验的技术,才敢签……”
哦……这样啊……
能从这一条想到模拟实验,确实还蛮厉害的。
虽然仿真核试验这事应该跟《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有关。
李总大概也看出安夏对他的发散没有太大的兴趣,他笑笑:“不好意思,我忘了,女同志对这些事情不太关注。”
不,不是女同志对这些事情不太关注,是你说得太无聊又过于浅薄。
安夏还是保持着微笑:“我们还是谈谈虚拟风洞的事情吧。”
虚拟风洞的设想在很久之前的六十年代就提出了。
毕竟人类对于省钱和提高效率有着本能的追求。
然后到八十年代开始兴起,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有产品问世。
现在的阶段,正是安夏最喜欢的状态:不是完全的空白,需要万丈高楼平地起。
也没有发达到已经不是红海,而是血海,打破头都挤不进去的发展滞胀期。
有先驱,但不多。
有参考资料,但不全面。
“其实,我也没什么要求,只要能把真正的风洞百分之百的复制就行了。”李总搓了搓手。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顺便再测个季节和雨水侵蚀测试吗?
安夏忽然觉得这个也不是不行。
问题来了,这位李总,空有一腔热血,他没钱。
他是做实业的,内心就觉得计算机,就是他家里桌上放着的小玩意儿,敲敲键盘,就能做出来。
风洞,很贵。
计算机模拟,很便宜。
就是抱着这种心态,他才找到安夏。
在他的心中,开发费用最多也就一百万吧。
但是安夏报出来的估算数字是六千万。
嗯啊哦,失陪,打扰,高攀不起……李总退缩了。
李总跑了,但安夏本人对这个项目还是很有兴趣的,模拟类的技术在将来有不少可以应用的场景。
要是现在能做出来,也算是先驱了。
公司的项目评估组对安夏提出的需求,进行一番评估。
发现在国外,其实已经有类似的技术了,叫cd,也就是「计算流体动力学」,主要涉及学科是数值数学和计算机科学。
“啊……数学。”安夏听到这个学科就开始头大。
调查人员继续汇报:“主要是将流体力学的控制方程中积分、微分项近似的表示为离散的代数形式……”
安夏想起自己一个理科生朋友曾高呼:“流体力学是我的一生之敌。”
还有朋友表示:“离散数学才是我的一生之敌。”
还有在微积分考试之前,拜牛顿和莱布尼茨两位发明者,然后考试挂了科,就对着他俩吐口水的实用主义迷信者。
一个软件,居然跟这么多人的一生之敌有关啊……
别的不是问题,问题是安夏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这么多数学专精者。
公司里有几位应用数学专业的高材生,安夏问了几个人,关于计算流体力学是不是很难。
“还行吧,也不是很难。”其中一位说,“只要懂一点数学分析,有点高等代数,再稍微懂一点张量分析……公司里现在用的是rtran语言,编一个程序做计算就行了。”
另一位补充了一句:“大概跑三四个小时就能做出来,很快的,然后出个图……”
安夏决定跳过理论环节,直接问他们:“如果要把现实的风洞实验,变成计算机时的虚拟风洞,你们可以做到吗?”
“呃……这个……时间可能会需要比较久。”
“如果把云计算的那几个俄罗斯科学家拨过来的话,应该会蛮快的,我记得那个什么陀罗什么金斯基,他以前是做火箭外壳设计的,连加加林都坐过他参与设计的火箭。”
对,是个解决方法。
但是,云计算那边可能会杀人,可能会在安夏办公室里一哭二闹三上吊,以示决心。
因为他们也很需要数学人才啊。
数学,真的是理工科之祖,缺了它,干什么都干不成。
而且,普通的数学好还不行,得真的有点灵性,才能做开发。
安夏的数学水平,也就只能保证考试成绩还可以,回家不会挨揍。
企图用数学知识来做什么开发,那更是绝对不可能。
都说中国学生的数学很牛逼,外国人的数学水平都是垃圾。
事实上,这跟国外的教育方式有关系,精英教育跟平民教育差距巨大。
牛逼的外国人的数学水平,看看恩尼格玛密码机、看看ibm,都是依托于精英教育的结果。
至于中国的数字教育,是模仿的前苏。
前苏的数学水平,真不是盖的,不然华为的数学实验室也不能建到俄罗斯去。
各个大学里数学特别牛逼的人,不是出国,就是进了外企,李俏很努力很努力的挖人。但不是人家看不上紫金,就是紫金看不上人家。
主要还是因为可挑选的基数太少,安夏已经意识到数学从娃娃抓起,时不时地参与基础教育,赞助各种理科竞赛。
但是,远水不解近渴,种下去的小树苗,现在最多也就算长出了两三片叶子。
得上哪儿摇人?
这个世界,总是充满着奇迹。
就在安夏因为找不到人,想要彻底放弃虚拟风洞项目的时候,奇迹出现了。
公司里那位什么陀罗什么斯基的科学家向安夏推荐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姓史的中国物理学者。
在中苏蜜月期,他曾与那位学者进行过友好交流,那位学者有着非凡的数学天赋,斯基同志认为自己的数学已经很好很牛逼很强大了。
但是,时常会有一种智商被碾压的感觉。
安夏觉得可以努力一下,看看这位大师愿不愿意出山。
她要亲自去找大师谈。
史教授很好找,为人还挺和善,除了不愿意加入紫金之外,什么都好。
安夏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
是知识份子的清高,让他嫌弃商业公司的铜臭?
还是对公司本身有什么意见?
不是对她有什么意见?
“你不要多想,我就是不想上班。”史教授温和地说。
不想上班,指的是不想坐班,不想在某一个时间,必须去什么地方坐着,也不想受人管,不想遵守劳动纪律。
他在大学当教授的时候,不坐班,有课就去,没课就不去,唯一要遵守的就是上课不能缺课或者迟到,否则那叫教学事故。
刚开始,史教授早上还会起不来,特别是冬天。于是,他跟排课的人打好关系,绝对不给他排早上八点的课。
史教授的课,全部都在下午。
后来,他年纪大了,早上四五点就醒了,中午下午一定要睡午觉,于是,又给他排早上八点的课。
现在他不用带课,就带带研究生,时不时去催一催论文,问问进度。
不用按时按点上班,非常开心。
“原来您在意的是上班时间,那不要紧的,我们公司的上班时间很自由,就算有什么要开会的事情,也会提前通知,以您方便为准。”
挖人,就要有挖人的诚意,何况公司的考勤制度本来也是这样。
史教授还是拒绝:“公司里的人,可能会受不了我。我催学生论文的事情,都被学生发到校园论坛上面去了。”
“那是学生不懂事,我们公司的人都很理性,绝对不会这样的。”
史教授「呵呵呵」地笑了几声:“不好说吧。”
就这,也想把安夏打发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安夏拿出了一不要脸,二不怕羞的精神,对史教授进行了强势的说服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