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鹤没有立马去南方,他想起了连国的谢家公子曾经跟他说过的邀请。
他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先去看看他,并不准备见面,只是做一个无声的告别。
这个聪明到近乎妖孽的谢七郎,可以称得上新朋友,哪怕两人才见过一次。
到达连国的时候,是梨花正盛开的时节。
谢七郎跪坐在案桌前,手中捧着一本书,嘴角含笑,眉目如画,偶尔翻过一页。
春风从开阔的栏杆处拂过,吹动了他书页的一角。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面色一变,手指微微颤抖一下,平静的从怀里拿出一张洁白的手帕,抵住了唇,轻轻咳嗽两声。
门外的侍女走了进来,担忧道:“公子……”
谢七郎面不改色的把洁白的帕子放下来,掩盖住上面的鲜红血迹,道:“我无事。”
侍女嘴唇开合着,最终选择闭嘴,不再问话。
她莲步轻移,小步快走到开阔的窗口。
“公子,以后不要再这么开窗了,梨花是好看,可是身体更重要。”
谢七郎垂下眼帘,举起一杯茶道:“总归活不了多久,及时行乐。”
侍女心里一惊:“没有,您会长命百岁。”
谢七郎笑看了她一眼。
侍女抿唇,黯然的偏过头,就要关窗。
谢七郎揉了揉额角,在侍女不注意的片刻,眼中浮现一丝疲惫。
他的身体强弩之末,真的很不好了,如果不是谢七郎够能演,旁人当真看不出他的身体状况,只以为谢家公子年轻便有些体弱,是气虚不足。
不远处传来侍女的惊呼声:“咦?这是谁放的?”
谢七郎动作一顿,从座位上站起来,走过去道:“发生什么了?”
侍女偏开身体,让他看:“公子,不知道谁在您的窗口放了一碟小食。”
谢七郎愣在了原地。
他沉默的看了很久,才回过神来,笑出了声,偏头看着侍女,口吻带上了一丝炫耀:“我的梨花来看我了。”
侍女惊疑不定的看着谢七郎,不敢相信这是公子的笑脸和语言。
她的公子一向端正温雅,矜持清贵,哪里会跟个小孩子一样去这么跟人炫耀呢?
谢七郎就算是在小时候,也跟个小大人一样的正经,从来不会哭闹撒娇。
谢君枫没有管她,把米糕拿起来走向书案,平常只允许放茶杯和书籍的案子,被他破天荒的放了一碟小米糕。
他手指白如玉石,捻起米糕来分不清谁更白,漂亮又耀眼。
谢七郎一口一口的吃着,也没让人去找高一鹤。
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国师来看他,无非就是告别,就算找也找不到,干脆不找了,节省一点力气。
米糕消失的速度很快,平常吃饭只讲究七分饱的谢七郎,在吃过饭后又吃了那么多的小食,感觉胃有些不舒服,又不想放下。
眼睛无意间的一瞥,他顿住了。
盘底放着一个小小的纸条,黑色字迹,写的又小又圆。
“至此一别,再不相见。”
谢七郎呢喃出这句话。
他温和的眉眼不再弯弯,有些失落的垂下,怔然了半天,随后飒然一笑,
“罢了,离开对国师来说,确实是个好的选择。”
他又拿起了一块米糕,叹息道:“本以为能在死前再与国师博弈一局的。”
“当真有缘无分,都没有再见一面。”
他低头咬了一口糕点,吃了一会儿后,又笑了:“不过能在死前再吃一次米糕,就很不错了。”
他原以为自己最后一次吃,是之前在回连国的马车上。
能再吃一次,已是万幸。
谢家七郎,永远是那个因为一碟米糕就可以满足的孩子。
“燕赤会吞并连国。”谢七郎细声道,仿佛在和空气对话,“我不会管。”
一阵风把梨花吹落,悠悠荡荡的飘然而来,落在洁白无瑕的米糕上,浸透出了清淡的香味。
风带来了梨花,也带来了一道清泠的声音。
“多谢。”
.
燕赤国内,得知高一鹤已经走了的长公主看着面前的棋盘,有些不知道方向的无所适从感。
门外走进了一位中年儒衫的男人,他摇头道:“居然也不知道来跟我们告个别,走的有够干脆的。”
长公主回过神,对丞相道:“老将军赶国师走的。”
丞相笑了一下,目光平静如清泉,道:“挺好的,我也就是抱怨抱怨,燕赤对不起他,也不欠他什么,走了也自在。”
他停顿几秒,忽然皱眉道:“不过狗皇帝他也不管了吗?不得先弄死再走?”
长公主手指夹着棋子掉在了棋盘上。
两人对视一眼,“哗”的从座位上起身,狂奔皇帝的寝宫而去。
乾清宫,长公主和丞相推开门,立马被呛鼻的血腥味冲了一下,忍不住用衣袖掩盖住鼻子。
长公主强忍着干呕的欲望,在一片血红色里,敏锐的看到了墙上的一行大字。
“老畜生的命我拿走了啊,魂魄也没放过,准备拿着玩儿,各位有缘再见。”
这语气嚣张的扑面而来。
长公主嘴角抽了抽,觉得这肯定不是国师整出来的。
这冲天的血腥味,这仿佛酷刑房一样的断肢残臂,再看看墙上那嚣张跋扈额气焰……
这谁啊?!
丞相指了指大字下面的一小行:“那大概率是国师写的。”
长公主一看,果然看到这行大字下面的两行小字。
“家中土狗管教不严,愿各位谅解。”
以及旁边的:“你才是土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