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炳下车的那一刻,他酝酿的怒气,已经达到峰值。
他对天发誓,定要给这个快递员,一点颜色看看,就算拼到一兵一卒。
在他见到顺丰快递的快递员之后,发现这个快递员,是他前半生见过的最瘦的男人。
他不知道苍天,对他为什么如此刻薄。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领了一张什么样的生命体验卡。
用瘦骨嶙峋形容他,都有些抬举他,用皮包骨头形容他,依然牵强附会。
他就像梅超风练功的尸骨,尸骨外,套了件衣服。
阿炳的心,开始产生怜悯。
阿炳说,老表,你叫什么名字。
快递员说,我叫小胖。
阿炳笑。
阿炳说,你吸过?
快递员说,没有,从来不吸。
阿炳说,你得过胆结石?
快递员说,你问这干嘛?
阿炳说,得过胆结石的人,都很瘦,比减肥都灵。
快递员说,没有,我身体健康,什么病都没有。
阿炳说,有钱难买老来瘦,保重。
快递员看这人说话,有点颠三倒四,不理他,把快递给他。
阿炳说,我要先拆开看下,这是乐器,容易碎。
快递员说,拆吧。
阿炳检查,两把洞箫,完好无损,签收,叫了辆的士,回村。
路过街道,听到唢呐声,路过隔壁村,又听到唢呐声。
阿炳判断,估计谁家娶媳妇,男方请唢呐,女方也请唢呐。
农家小院,树荫下,阿炳喝啤酒,炳父喝白酒。
阿炳说,街上谁家娶媳妇,还是把姑娘,唢呐吹的嗷嗷叫。
炳父说,你同学死了。
阿炳说,哪个同学。
炳父说,阿光。
阿炳说,这么年轻,怎么死的。
炳父说,从工地,高空掉下来,摔死的,心脏绊掉了。
阿炳说,小学毕业,离校的那一天,借过阿光五块钱,心里一直想着这事。
炳父说,你咋早不还别人。
阿炳说,读书的时候,去隔壁镇,忘记了。
炳父不吭声。
阿炳说,后来去深圳,每次回来,他都不在屋里。
炳父说,他常年在工地上跑,不是个享福的人。
阿炳说,这钱怎么办。
炳父说,那时候的五块钱,现在最少一百。
阿炳说,估计还不止,可能到两百。
炳父说,要不你去一趟。
阿炳说,人多的地方, 我不想去,我怕热闹。
炳父说,你欠人家钱,人家都不在了,论理,你该去。
阿炳说,我不想去,你哪天见到他别别,你还给他别别两百。
炳父说,借钱要忍,还钱要狠。
阿炳说,隔壁村的,也在吹唢呐。
炳父说,阿玖死了。
阿炳说,哪个阿玖。
炳父说,就只有一个阿玖。
阿炳说,是不是当队长的。
炳父说,不是他是哪个?
阿炳说,这么年轻就死了。
炳父说,他这一生值得,死后,全村人都来吊孝。
阿炳不吭声。
这个阿玖,是个怪人,外村人都说他是刁民,本庄子里的人,都把他当活菩萨。
阿玖读过书,喜欢看报纸,有那么几年,提成很重,老百姓活不下去,就有村民外迁,还有人沿海打工就不回来。
留下来的老百姓,阿玖看着,实在太辛苦,就联合村民,对抗上头,拒交提成。
上面来干部做工作,他说,这个村子,现在还有几个活人,再搞下去,村子就要散伙,硬是不交提成。
干部拿他没有办法。
这样的小队长,在农村,打着灯笼也难找。
长达十年之久,不交提成,中途上面把他小队长撤了,换了个听话的小队长。
他联合村民,依然不交提成,直到农业税减免。
他喜欢看报纸,跟村民说,报纸提倡大家种蒜,大家就种葱,报纸提倡大家种葱,大家就种蒜。
外村人,就说他是刁民,不仅是刁民,简直是反民,给他起了两个绰号,刁玖,反玖。
长达十年之久,这个村,自给自足,没有为国家做一丝一毫的贡献,几乎形成了村庄割据。
可是,周围村的村民,要交提成,自然看着他们村嫉妒,凭什么你们村不交提成,我们村要交。
但,其他村,没有阿玖这样强硬的领头人,没有人敢闹事,只敢发发牢骚。
阿玖在地方,有一定的名气,都说他,茅缸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阿玖之死,全村人,感恩戴德,前来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