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习武之人太多,能独破十余精锐兵甲已算的是二流中等的高手;能破百甲已是一流水平。
至于千甲,非天下武学宗师不可与之争锋。
而两千甲呢?三千甲呢?两万余甲呢?
其实到了能破百甲的一流境界的时候,他们都会明白一个道理,破百甲和破万甲的方式并无太多的区别。
对一流水平的高手来说,杀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也不过只要一招即可,杀两个,有时候也只需要一招。但他们的气息会随着每一次出招出现微妙的紊乱,他们的气势会出现不可察觉的衰减,他们的神志会在一次又一次的血幕喷发中变得疯狂。
破至百甲,他们的精力会消亡,他们的神志会恍惚,他们的攻守要变得散乱,他们身上将出现无数致命的空隙。
破百甲和破万甲之间,只缺了一个东西,平和的心境。
每一个武夫都知道,他们最强的时候,是他们浑身热血沸腾,而心却安静得吓人的时候。这是许多人可遇不可求的姿态,往往当他们意识到自己进入了这样的状态的时候,却是他们远离这样的状态的时候。
武夫们给这样的心境取了一个听起来极其遥远,不可触摸的名字——天道。
天道执中。
陈默平惊得不是计策失败,也不是两万余尸体横陈,而是谢听舞。惊得也不是谢听舞的武学如何之恐怖,对陈默平来说,武学再高,在铁骑掠过之下,也不会剩下什么。
陈默平昔年兵行均州,但见武当山林木郁苍、冷烟绕翠、余流缠壁,不由叹乱世之中,难得有此佳境。
于是命兵甲停军休整,自己带着袁雄叩拜山门。
两人近得山门,也不直言身份,只说乱世浮沉小辈,来访仙山道宗,只求得见仙颜,略诉心中烦闷。
小道童按原话上表了真人,真人示意请进。
陈默平和袁雄跟着小道童身后,起初陈默平还大展学识,以诗以典评赞名山风水,只听得小道童心生钦佩。
后来,心极放松之处,不由思却自己浮沉尘世久矣,沾满血色无数,读遍圣贤大典,终日追名逐利,思来自己早已不成少年模样。想到这里,不由连连轻叹,搞得道童和袁雄莫名其妙。
直至殿前,陈默平轻拍路尘,整理衣装,拱手坦然言道:“弟子陈平,叨扰仙山,今日缘见道宗,幸极甚矣!”
只见殿中走出一如仙老道,一袭灰白长道袍,袖挂二极图案,发丝如雪,长须似莲,虽将近百岁高龄,浑没有一丝龙钟老态,反倒行来双袖生风。更为惊然的是,老道双眸清澈无杂,神思内敛,若不是心境清明,不萦万物,怎能有此等姿态?
只听老道言道:“山中野人自闭久矣,未知贵客临来,无有准备,还望海涵。”
陈默平心中不由赞叹,相由心生,此等超尘模样,非大修行者不能生为。当下更是恭敬,道:“不敢,弟子行路迷茫,知真人修存大智大慧,今方叩登,只求真人疏解心中困苦。”
袁雄虽无陈默平的洞然灼眼,但他毕竟是四大名将之一,盛名之下,也难有虚。
袁雄纵横疆场一生,平日无论是见得哪一位高人,对其武学修为深浅都能窥得一二。但此时无论如何端详眼前的老道,只觉眼中一片虚无,和常人并无二样。可少林武当,并称武林大宗。袁雄自己幼时便得少林大师指点,深知少林武学之精妙,穷他一生恐都不能参详。要他相信武当宗师是个无武学修为的常人,把他杀了,他都不会相信的。
想到这,心中已然粟然,后背更是冷汗直冒。再不敢以名将自持,躬身见礼,侍立一旁。
就这样,老道士和陈默平于真武大帝前,真武殿中央,席地对坐,于经史子集、天地玄黄之间,彻谈一夜。
至东方发白,陈默平又欲请教。老道士轻轻摆手,笑道:“居士有俯仰天地之心,修补乾坤之能。山野俗言,何须执着追底?”
陈默平悟得老道士话中禅机,直身再拜。
侧身远眺殿外,见雍雍鸣雁,旭日始旦,阵阵流晖淌洋,不禁长吁一气,扫灭胸中浊气。
而后陈默平站起身,长揖道:“弟子有俗事未了,不敢以利欲之身再叨扰真人,只望来日有幸得见终果,再拜真人,只求真人能收我不堪之身。”
老道士也站起扶起陈默平,手掌轻拍陈默平手背,淡然神情中却多了一丝神伤,道:“若居士得成大业后,还能有此心境,已不必再来这里了。”
陈默平抬头望着老道古井般深邃的眼睛,暗暗点头。同袁雄一齐见了一礼,便下山去了。
此刻的陈默平呆滞地望着屋梁,想起了昔日际会的武当真人,又想起了谢听舞。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某些方面,已在陈默平的眼中重叠。
陈默平明白,如果谢听舞还活着,回到羽翼已丰的谢清旁边的话,此后他再做的任何事,都将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了。
陈默平在期待,谢清等人也在期待。
谢清等人已在城墙中苦望一月有余了。
原本巾帼不让须眉的大帅夫人,苏唐,也忧得病在榻上。
二十年前的凉州,正逢大雨连绵六日,倾泻而下的雨和弥漫的硝烟混合在一起,揉成朦胧的灰雾,灰雾里是正四散奔逃的凉州百姓。
少女苏唐抱起尚在襁褓中的谢听舞,对谢清说:“你瞧这孩子就我抱着的时候不哭,和我有缘的紧,我们就养着他好不好?”
苏唐望着谢清,笑吟吟的眼中充满了期待,苏唐的眼睛本就如新月里铺了无数的辰星一般,此时笑起来,更像是轻轻的雾里绽开了柔柔的花。
谢清见此,早生万分柔情,哪里舍得拒绝,只缓缓点点头,道:“世道不好,我们也只能尽量供这孩子吃喝,若到危急时刻,我们……。”谢清也不忍再说,若他有能力,他何止只想这一个孩子有归宿。
苏唐点点头,看着襁褓中的婴儿,道:“我明白。”
谢清道:“唐儿,那咱们就当这孩子的父母吧!你给这孩子取个名字”
苏唐没好气地推了谢清一把,娇嗔道:“你又没个正形,你是娶我了,还是我嫁你了,就占我便宜,说什么当父母。”
谢清尴尬地挠了挠头,见香靥凝羞,心中也不由生万分柔情。
苏唐道:“你我把他当我们的兄弟,我是他的姐姐,你是他的哥哥。”
谢清急忙道:“那以后我们要是成了夫妻呢?”
苏唐捏了捏谢清的脸,笑吟吟道:“那也不变!”
谢清看着古灵精怪的苏唐,也是没办法,只好说道:“那也得给我们兄弟取个名字吧。唐儿姐姐”
苏唐沉吟道:“这几天都好大的雨,这孩子还看不明白,也不知道大家伙是在逃难呢,还是在雨里跳舞,只能边听边哭,我们给他取个表字,就叫听舞好不好。”说罢,苏唐对着襁褓里的谢听舞,低下头笑吟吟念了句“听舞听舞。”
谢清念了一遍“听舞”,若有所思,又道:“那名姓呢?”
苏唐又捏了捏谢清的脸,道“肯定是姓谢啊,你叫谢清,他就叫谢渊。渊清玉絜。一对兄弟名。”
谢清听后就摇头,道:“我是兄长,他的名字怎么能排在我前面。”
苏唐调侃道:“能者居前,谢将军又安知以后能胜过我们的听舞呢?”又对着已睡熟的听舞,说道:“你说是吧,我的小舞。”
谢清欲语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