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珍道:“我想让一个人好好活下去,他通常是死不了的。”
百晓乘风展眉,忙道:“是的。”
荀珍又道:“但这个人需要一直在我身边,要离我很近。”
百晓乘风叹道:“这很难。”
荀珍看向谢听舞,百晓乘风和丙三十三也一齐看向谢听舞。
谢听舞看着三人神色各异盯着自己,不由悠然一笑,问荀珍道:“你想帮他吗?”
荀珍点头。
谢听舞笑道:“我虽认识子生兄连半月不到,但我知道你很少会主动帮助人。”
荀珍淡淡道:“这次是例外,但我帮不了。”
谢听舞道:“我欠你一条命。”
荀珍冷冷打断道:“你没有欠我。”
谢听舞又笑,道:“那现在你要欠我了。”
荀珍扬角。
荀珍不会时时把一个小孩带在身边,谢听舞自然也不会。但谢听舞的权势可倾天下,他手下或许不会有谢听舞和荀珍一般的人物,但睥睨百晓堂的人虽然不多,却是不少。
万军之将,已非江湖一流可比。
百晓乘风与丙三十三此番出逃堂外,本就是为找一处安身之所,能让丙三十三缓过这两年之期。不知是否是父母看自家孩童,总是越看越好。百晓乘风总会隐隐觉得,他这个九载过来,还无名姓的儿子总有一天会以某一个名字录入内堂族谱之中,甚至这个还未取定的名字将会有名扬天下,位列群雄的可能。
在悦来客栈中认出听舞和荀珍之时,百晓乘风便已有了苦求二人的打算。百晓堂本就是收览天下事闻之所,二人之强,卷卷在案,策策过目。若能将孩子托付给二人,便已是最好庇护所了。
当下打定主意,在客栈之中又不便相求,只好一路寻至明月谷,以求缘遇。
此番见到二人,百晓乘风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发怵。他虽是江湖第一情报堂的代堂主,但在此二人面前,怎敢托大。
此时百晓乘风一听二人此番对话,便知事半功倍。忙激动拱手道:“多谢将军,多谢先生了!”又拉着丙三十三道:“快谢了将军和先生的大恩。”
谢听舞浅笑示意不用,又道:“既是要保护周全,那就不能再用‘丙三十三’这个名字了。”
百晓乘风点头道:“将军说的是。这孩子得蒙将军和先生庇护,已同再造,望两位能赐名姓。”
荀珍摇摇头:“我虽因此欠了谢将军,但如果是他都觉得麻烦的事情,他不来找我还人情,我也是要去看看的。所以这次护着小孩,麻烦的还是他,取个好名字这种事情也不该落到我身上。”
三人又将目光落在谢听舞身上,丙三十三似是更为期待。
谢听舞笑道:“既子生兄如此说,我也不敢说赐,便给丙三十三兄想个日常称呼吧。取个什么好呢……?”
谢听舞略微沉思,又问荀珍道:“刚才你说历代堂主叫什么来着?”
荀珍淡淡道:“百晓生。”
谢听舞断然微拍桌面,“诶”了一声,道:“好名字,好名字。子生,百晓生。就叫百晓生好了。”
此言一出,荀珍拍扇直笑,口中“好”字由轻到重,要大笑又抑制得仰头。
谢听舞见荀珍这番认可,眼中悦色便更深了些。
百晓乘风和丙三十三望着二人虽有悦然之色,却绝非取笑。当下心中鼓鼓直振,欲语不能,直憋得脸色哭笑不算,僵着不动,最终只是怔怔望着这不仅修为惊才绝艳,思维方式同样让人捉摸不透的二人。
对于百晓堂的人,“百晓生”这个三个字称得上是最熟悉的陌生。这个名字曾经带领着百晓堂开出十三代辉煌荣光,领袖江湖数百年有。百晓堂的人奉此名若神明,又仰首俯身苦等此名十三代至今,提起该名,无一不是百感交集,喟叹难止。
若换平时,谢听舞这般不敬此名,拼得性命难保,百晓乘风也要讨一个公道。但此时却是怔怔难言,他心中何尝不希望这个“丙三十三”的儿子真真实实称得“百晓生”之名。
这样的情绪放在八九岁的丙三十三身上,也是只强不轻。
百晓乘风和丙三十三不知愣了多久,谢听舞和荀珍已然不再笑,也不管这二人神色古怪,在发愣什么。他们只要举杯,轻酌,换盏,各有洒脱逸然。
谢听舞也不等二人缓过心思,又一杯后起身便道:“时日不早啦,我们该出发了,百晓小哥。”
他这一声,叫的已然是百晓生。
刚才的丙三十三,此时的百晓生不再木然,毅然点头,起身又朝百晓乘风行了大礼,无一言语,便随谢听舞走去。
荀珍见状,也起身折扇见礼,“百晓堂主,在下也不多陪了,告辞。”
百晓乘风仍是纳纳拱手,一脸难认眼前事,怔怔看着三人走出店外。
…………
大雪消融,积雪不厚,官家有命将大道残雪扫清,推积两旁,以供百姓出行。
雪泥混合之上,可见一马车飞驰而来。
马车素朴简洁,料不过寻常人家出行。
驾马车是一约莫十五六岁白衣儿郎,旁边坐着一个睁大眼睛左顾右盼的小女童,似乎这样风景她从未见过一般。
只见白衣儿郎原本全神贯注望向远方的坚定眼神募地转成恭敬,道:“先生,天色渐晚了,是不是在前面找家店先歇了,早些再赶。”
夜色欲来的天地本是寂静的,消融的大冷更磨杀生气,此时白衣儿郎有力平稳声音响起,才让这天地的寂寥缓和了些。
只听马车内传出一道温和,“好,前面应该是三山镇了吧?”
白衣儿郎道:“是,那里福源小店的米酒可好喝,醇香温厚,烫好了喝起来整个身子都是温热的。”
马车内声音又传出来,显是带着几分悦色,先是断然了一声“好”。又道,“那便去暂歇吧。”
白衣儿郎似因能被认可,又可以喝上心念的米酒,不由开心道:“好,先生。”后又猛然喝了声“驾”。
矫健快马又长嘶放纵奔起,小女童不由也欢呼起来。
马蹄滚滚,碾过雪泥鸿爪,天地间的生气又多了几分。
马车是简洁的,车厢内却是奢华,各种艳丽不知为何竟能融合,不显扎眼。
厢内有案,案上有卷,卷前是为身着白狐裘坎肩男子。男子星眸垂览,凝神不语。
左侧是与览卷男子年纪相当的另一男子,正抱胸躺倒,双目微合,神思怡然,似睡未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