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西风翻弄着无人闭的半窗,朱窗开开合合,嘎吱嘎吱的声音混合着风声,如脱缰的野马,在蒙尘的殿内翻来覆去。
它钻入典雅娟秀的罗殿内,将长信宫灯架上泣了一夜烛泪的末蜡花,尽数吹灭。
屋子,转瞬昏暗。
一夜未眠,夏梓沅神情稍恍,也不知是惯性使然还是真的病入膏肓,竟觉刀绞锯割的痛楚渐渐褪去,就是身子仍旧没什么力气,动弹不得。
外头,强脚树莺在锐齿槲栎上远远得唤着,声声入耳的哨声蹂躏着人绷紧的神经,教人惺忪得睁开了眼。
透着东墙那扇花窗,微弱的亮光升起,她喃喃自语:“太阳,升起了。”
终归是身心俱疲,也顾不得衣衫单薄,镜片凌厉,夏梓沅安心地昏卧在一隅之地,散尽云心,未尝听闻宫门大震的声音。
有人一身寒衣,掠过奓毛的狸奴与云雀,扬起万千风尘,拾级而上,挥袖震开了门扉。
震动的门户卷着微尘,将婆娑的飞花残红与绽放的轻纱搅弄在一起,在人眼底染上了罕见的惧色与疼惜。
晨光熹微,床头桌案上那簇芙蓉花多数开成粉白色,昨日枯萎之花掉落在案几上,花开花落,自然之理,却在蒙蒙亮的清晨,蓦地平添了哀恸。
距黄花梨木床几步之遥的圆桌旁,昔日张口就是谎言的小骗子安详地躺在一片碎镜乱堆里,脸色煞白,气息轻如云烟,凄美得同一只折翼的蝴蝶。
空气中隐隐传颂着血腥味,吸引着不安的男子沉沉上前,如灌了铅一样,一步,一步,任谁也无法将片刻前故作无事的人联系在一处。
“夏梓沅。”
褚肆不敢置信地望着地上的人影,耳边一阵嗡鸣,轻声里似有哽咽。
他屈身蹲在地上之人的身边,双手战栗得不知该从何下手。
不敢莽撞,他极力克制住胸腔里一阵阵的擂鼓,屏气凝神地将她周身的锐片挪走,锋利的棱角将指腹划伤,加上掌心的划痕,手心再不滑润。
捡拾间,圆桌的案毡绨布下,一块木板夺人眼眶。
褚肆无意识地掏出那块板子,传来轻响的哗啦声,像是镜子裂开的声音。
木板被抬起,半只镜面组成的碎蝶整整齐齐地摆在地面上,镜像里反射着黑色的光,远远看着,就像一只黑夜里的蝴蝶,孤单地收起半边翅膀。
可是这只残缺的蝴蝶,很美,很美。
在险些痛失所爱的恐惧、怜惜、后悔等等如潮水汹涌的复杂情绪下,那点欺骗感,不堪一击。
像是作出一个决定,褚肆不再迟疑,迅捷地将脆弱的人抱上床榻,转身随意执起一枚碎片。
如墨般的眸子,越发深沉。
穷途末路,他像个亡命之徒,不管不顾地朝着手腕割了下去。
鲜艳的血液自脉搏涌出,滴答滴答地流入昏迷不醒之人口中,这抹艳色将毫无血色的唇瓣染上生机。
就像很多年前,少年横躺在地牢里,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以身侍蛊,供人玩弄,浑身划破了数不清的口子,皮肉下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流淌到瓷碗里。
人之所有者,血与气耳。
他的血却被人肆意地取之用之,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石床一侧,有个女童一直念叨着:“还差点。”
少年微微抬头,眉峰不展:“什么意思。”
“你的血,解不了我的寒冰蛊。”
“呵,机关算尽了。”
女童摇头,道:“也不尽然,除了寒冰蛊,别的大都还是能解的。”
少年冷嗤道:“你们还真是,物尽其用。”
他的嘲弄,只如秋风过耳,并未激起女童眼底一点涟漪。
女童走了,若有若无地说着:“恐怕...至亲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