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下忙碌之后,阿乐终于安顿在了清尘小院的东侧厢房。
她身无长物,唯有几件旧衣和素簪,还有那一把嵌着飞天螺钿图案的相思木琵琶。
正是这把琵琶,牵出了阿宛的身世,牵出了阿娘神伤的过往。
阿娘当年对她与阿乐二人一再嘱咐不要相信汉人男子,越是温柔的君子,越是会用甜蜜的刀来杀你——可惜她们姐妹二人,谁都没有听阿娘的话……阿宛正轻抚着琵琶出神,抬头看到阿乐梳洗后素着一张脸走来,脸上那道疤痕被冷水一激,颜色更为明显,心中不免一阵抽痛。
阿乐触到她的眼神,怔了一下,抬手轻抚了一处自己的脸,淡淡地笑道:“不用心疼我……爱我的人,不会因为这道疤嫌弃我;不爱我的人,即使我白壁无瑕,他亦弃之如履!”
阿宛自然明白她言中所指,不觉顿了一下。
她不愿相信阿娘所说的预言 ,不由呐呐道:“他如今……已经不是当年的崔宗之了!”她三言两语道尽了他弃爵罢官之后的际遇,轻道:“他摆脱了心中桎梏,已脱胎换骨,想必……想必不再是当年那个迂腐自矜的人了……”
阿宛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段 ,阿乐只是浅浅一笑,并不说话。
她一头如漆似墨的长发尚未挽起,随意散在肩头,兀自对着面前这面明如水面的铜鉴,拿着一柄油光水润的楠木梳细细梳理着长发,眼神平静,却暗流汹涌。
良久,她放下梳子,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阿宛……你不懂他……无论他现在是为官还是在商,他永远都是那个为面子而活的崔宗之。有些东西生来就刻在骨子里,无法改变!”她转身握住了阿宛的手,深深望进了她的眼睛里,声如呓语:“你就是因为心里明白这一点,所以,你才会和摩诘分开,是不是?”
只轻轻一句,便触破了阿宛苦苦挣扎了多年的梦魇。
太清楚的真相让人恐惧,便如站在江边上,看到汹涌浪潮掀过来一般,阿宛本能地缩回了手,喃喃道:“我与他……他若舍得下长安的一切来找我,我会和他走的……”
“他舍不下!”
阿乐斩钉截铁的一句,把阿宛拉回到了现实。
而她接下来的几句,却把阿宛送入了三途地狱之中,鬼火燃起,沸油煎熬,周身如沸心却冰冷,整个人如在血海中沉浮。
她说:“我临走前一日,崔夫人收到了长安的一封信,说是春闱之后,范阳卢氏与太原王氏要重新结亲 !他,终究是门阀世家的凡夫俗子!你不过是他偶尔为之的清梦一场,最终,他还是要回到他的万丈红尘里去争他的功名,耀他的门楣!“
阿宛自己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结束这场谈话的。
阿娘的话,居然在自己身上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