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换,姜换。姜换……”
喻遐埋在他怀里慢慢地往下滑,好像不记得别的话怎么说,一声一声地叫他的名字,撕心裂肺的,在身体深处埋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喊一句,姜换就应一声,和他一起跪在地上越发紧密地回抱住喻遐。
“姜换……”
“嗯。”
“我爸爸出事了,姜换。我……”
他说不下去,喉间发出绝望的颤抖,抓住姜换大衣的手也渐渐地滑下去,找不到着力点似的垂落,又被一把握紧重又贴在姜换的心口。
支离破碎的呜咽像风中悲鸣不断萦绕在耳畔,姜换贴着喻遐的脸,他去碰喻遐时手指被淋湿,只摸到冰冷的眼泪。他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像第一次直面喻遐的委屈那样手足无措,可现在更多的还有愧疚和后悔。
他从没见喻遐这么哭过。
曾经喻遐的眼泪都是没有声音的,和微红的鼻尖眼角、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一样,极力压抑,一声不吭,所以姜换以为他平静。
可再波澜不惊的湖水之下都早已暗潮顿生,翻涌着,只等一阵风雨就能撕裂天地。
喻遐的风雨来得太残忍。
他好像回到刚抵达这个世界的那天,伴随好奇、不满、愤怒,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由此揭开全部情绪,又被迅速地塞回了无法言语的沉默中。直到现在,常人所无法感同身受的挫折与绝望一次一次毫不留情降临给喻遐,抗争带来了背叛,漠视带来了更大的窥伺,退后与妥协后恶意的得寸进尺则成了压垮喻遐的最后一根羽毛。
山洪爆发,他淹没在其中,看见姜换的一刻才隐约抓住了得救的渺茫希望。
而喻遐还未真正得救。
拍在后背的节奏轻柔而温和,鼻尖,经历酸痛、缺氧,有一抹夏天般冰凉凉的气息钻入神经末梢,包裹住他最后一点残存的情感,唤起了知觉。
“咳咳……”
喻遐呛得咳嗽出声,但终于止住了泛滥的眼泪。
拥抱还没结束,姜换把他后脑揉得乱七八糟,说:“要不要喝水?”
听见这句话才有了实感,喻遐茫然地直起身,挣脱开姜换亲昵的安慰扶着墙站起。但姜换并未随着他起身,抬着头,让他居高临下地久久注视。
“喝水吗?”姜换问。
喻遐慢吞吞地点头。
姜换于是站起来,四周望了一圈陌生的房间,接着很不自然地捋了把凌乱的头发,有点为难:“那个,饮水机在哪儿……?”
他看着姜换重新出现,小心安抚、不知所措,泪痕还没干的嘴角忽地往上一扬。
世界是千千万万个须臾,或许有那么一个时间里并不存在许多磨难,而姜换也会在某个山雨欲来的春夜,突然抵达他的面前,问他:喝水吗?
可惜幻想的平行时空不能被他验证。
后背残留着姜换掌心的温度,喻遐低头,用力擦了擦颊边升温的皮肤。
“我来,我来……”他如梦初醒地走出两步,又站定,转过身和姜换并排在狭窄的走廊里,却不敢直视对方,话也吞吞吐吐,“你、你进屋去坐。”
姜换说好,却没有立刻照做,反而再次拉上喻遐的手腕。
“喻遐。”他轻轻喊了一声。
喻遐对他的肌肉记忆还在,条件反射地说:“啊。”
幽黑眼睛专注地凝望了他片刻,姜换一言不发,拉着喻遐往自己这边稍一用力地拽,接着倾身,准确捕捉到他的嘴唇。
不算久违,但有点陌生的吻。
喻遐闭上眼,他不敢相信姜换微冷的体温,跳跃的心跳。
好像什么都无需多言了。
书桌上,电子时针走到零点发出一声轻微到不易察觉的金属嗡鸣。
姜换摆弄着它,心不在焉却又无比认真地慢慢把整个房间都打量了一遍。
东河老城区建筑时间超过10年的居民楼格局大同小异,坐北朝南,宽敞明亮,客厅的空间被分给了所有卧室,每个房间都采光良好。入夜后看不出来,但窗外树影摇晃,阳台上放着几盆杜鹃,在三月开得正盛。
这间卧室可能由书房临时改成,一面墙都是书柜,另一边放单人尺寸的沙发床,当中铺开一个行李箱,横七竖八地摆了几件临时抓起就走的衣服,什么季节都混乱地叠在一起。
喻遐端着两杯水进屋。
唯一的椅子被姜换坐着,他放下杯子,转头想去床边坐一坐——他笃定姜换在这时想和他聊聊天,无论聊什么。
只是刚转身,几分钟前的事又重演,姜换不由分说牵着他的手把喻遐按在自己腿上。
重心不稳,喻遐不得不单手环着他的脖子和肩膀,别扭地偏过头。他的心还在慌乱着,找不到正确方法面对突如其来的亲密。
姜换抵着他的身体,状似自言自语般地呢喃:“我看到视频了,医院的。”
素人账号发布,本意曝光有不良媒体人在医院闹事。哪知发出来后很快就有网友从嘈杂背景声中提取出了有效信息,和逐渐淡化的金橄榄、姜换迅速地联系在了一起,于是营销号蜂拥而上,共同传播“自媒体去骚扰姜换前男友身患重病的父亲”。
事实被添油加醋再次扭曲。
弱势群体,医院,没有背景的明星前男友,进行在即的电影颁奖礼,影帝提名,分手,炒作……每个关键词都沾着血,滴水入海,引来一群鲨鱼。
喻遐对这事毫不知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