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谢过恩后,带着场上众人的艳羡回到了座位。季淑然笑着称赞她道:“梨儿真是给咱们府上长脸了。”
姬蘅懒得搭理他。
“二姐比我强多了。”姜幼瑶也恭维道。
“我目光短浅?”孔六道:“我他娘的能百步穿杨!”
季淑然如此就罢了,姜梨晓得季淑然惯来爱做这样的举动,只是连姜幼瑶也要忍住不悦做面子,就让姜梨有些诧异。
姬蘅唇角一勾,笑意微带嘲弄,“她心里图谋不止这些,当然不为所动。”又睨一眼孔六,“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目光短浅。”
姜幼瑶应当如姜玉娥一样,一声不吭,心里恨毒了自己才对。
孔六道:“看见没有,姜二小姐一点不为所动,绝对是个不食人间烟火、不为荣华富贵所动的好女子。”
她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姜幼瑶,发现姜幼瑶的目光里还隐藏着些期待和兴奋,不由得警醒起来。
无非就是首饰珍宝,姜梨听得头疼,毕竟洪孝帝不能赐她个官位,要是赐个县主之类,如今也突兀了些。姜梨对珍宝首饰并无热爱,听得也很平静,倒是宴席上的姜玉娥听完,更是要妒忌得酸水往外冒了。
再如何,宫宴还是要开始的。
他随意挥手,便有个太监模样的人前来,捧着布帛,念出一长串名字。
菜肴丰盛,姜梨却无心品尝。姜玉娥有些炫耀般地为姜梨解释各样菜色,似乎在证明自己比姜梨见过的世面多得多;或是故意不提醒一些菜肴要如何入口,等着看姜梨出丑。谁知姜梨要么安然无恙地度过,要么根本就不夹那道菜,让姜玉娥的打算落空。
洪孝帝道:“姜爱卿,你养了个好女儿,当得起掌上明珠。既是明义堂榜首,孤也有赏赐。”
到了后面,姜玉娥也不怎么在意姜梨了,只管露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有意无意地侧身向着男眷席上,大约在“引人注意”。
洪孝帝心中也很意外,他早早地听过姜梨许多传言,包括杀母弑弟,不过大约是因为姜梨幼年失母,让洪孝帝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思,对于姜梨,洪孝帝并没有太多的厌恶。如今姜梨又成了明义堂校考的榜首,加之亲眼所见,姜梨温柔纯澈,不似传言作恶之人,就对姜梨起了几分欣赏之意。
姜梨只觉得姜玉娥的行为可笑,不知杨氏怎么想。不过倘若三房的人都是姜玉娥这个德行,姜梨就能了解为何这么多年姜元兴还只是个校书的原因。
姜梨含笑以对,也在打量洪孝帝。洪孝帝如今不过二十有七,看起来却比同龄人要年长一些,显得格外稳重,大约是因为身为皇帝,有许多要操心的事。况且如今的北燕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歌舞升平,太平盛世,姜梨倒是能理解一些洪孝帝。
成为笑话还不自知,自然很蠢。
当今太后就是酷爱礼佛,洪孝帝这话可算是非常抬举姜梨了。
男眷席上,周彦邦却是不时地往姜梨的方向看去。
洪孝帝笑道:“难怪孤看你性情平静,你这性子,倒是与太后投缘。”
因着姜梨与姜幼瑶坐在一处,旁人看见,也只以为周彦邦看的是他的未婚妻姜幼瑶。身边的人还打趣他,周彦邦笑着应了,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
“回避下,臣女无事时喜爱抄佛经,平日读《般若经《华严《金光明《妙法莲花。”她娓娓道来。
和姜幼瑶解除婚约,重新让姜梨成为他的妻子,到现在已经成为了周彦邦的执念。只可惜这件事宁远侯夫人不同意,宁远侯听了更是大怒,周彦邦也晓得自己这个想法很是荒唐,毕竟姜家又不是小门小户,怎么能三番五次地毁亲?
洪孝帝瞧着面前的小姑娘,她的目光里没有对天家的畏惧,但又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的不敬,而是非常的平和。姜梨的眼睛非常纯洁清澈,更像是稚童才有的眼神,洪孝帝也并没有生气,注意到她手腕间的佛珠,想起姜梨曾在庵堂上住了八年的事情,就问:“你平日里读佛经?都读哪些?”
但姜梨的确是不一样了。
姜元柏也有些发怔。
周彦邦每一次见到姜梨,都更加欣赏姜梨身上的美好。她和燕京城的贵女们看起来不一样,她对自己越是疏远,周彦邦就越是不甘心。周彦邦晓得,自从校验过后,姜二小姐的名声变好了,许多贵族子弟家里就会开始将目光转向姜梨。而刚才洪孝帝授礼的时候,周彦邦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周围的这些年轻公子也有许多看姜梨看得目不转睛。
姜元平道:“大哥,梨丫头这性子,稳得出奇。”
有才华,性情温柔,生得清灵美丽,家世不薄的首辅千金,还得到当今陛下的青睐,这在燕京城的贵女圈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姑娘。
原本还有些担心姜梨出错的姜元柏见此情景,这才松了口气。
周彦邦心里抓心挠肝得不安,可他自己和姜幼瑶的亲事都已经定在了明年冬末,若是不出意外,就只能和姜梨擦身而过了。
甚至没有一点面见天颜的激动。
周彦邦很不甘心。
比起叶世杰的局促,她实在是坦荡多了,从容多了,也平静多了。
在他频频看向姜梨的时候,自然没有发现,自己的这一番举动已然落进了另一人眼中,这人却是沈如云。
姜梨抬起头,微笑道:“臣女见过陛下。”
沈如云眼见着终于能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心中自然是喜悦的,只是喜悦很快就被冲散了。虽然和周彦邦同处一处,可周彦邦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看向她,而是看向姜幼瑶的方向。
叶世杰谢恩后,洪孝帝又笑着看向姜梨:“孤早就知道太傅家里有位嫡小姐,一直未曾见过,你就是姜二姑娘?”
沈如云很是伤心,她心中爱慕周彦邦,可从前是自己身份配不上,如今她已经是状元郎的妹妹,兄长亦是朝官,能与周彦邦站在一起,可周彦邦又有了婚约。
季淑然微微皱眉,叶世杰能一举成为户部员外郎,是她没想到的事。她自然不能让叶家好,最好叶家一直没落,这样叶珍珍才不会有人记起,她才是唯一的首辅夫人。不过,想到今晚将要发生的事,季淑然的眉心又舒展开了。管他叶世杰如何,姜梨如何,今夜一过,户部员外郎这个肥缺,叶世杰也没有福气去享受了。两个声名狼藉的人都不一定能活过这个夏日,又何必在乎眼下的不舒坦?
倘若这只是婚约便罢了,可沈如云清清楚楚地看见,周彦邦看向姜幼瑶的眼神充满了缱绻爱意,那代表着周彦邦心里也有姜幼瑶。
姜元平却是和姜元柏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自己眼中的意思。说起来,叶世杰也算大房的亲戚,他们官做到一定位置的人,总喜欢任人唯亲,要是叶世杰是个可造之材,多提拔提拔他,说不准日后也能有所回报。
沈如云的心一瞬间跌到谷底,伤心之外又生出一丝不甘与妒忌来,只恨不得姜幼瑶和周彦邦的亲事出现个把周折,让这桩亲事成不了才好。
男眷席上,姜元兴嘴角发苦,一个刚入仕的少年都比自己官职高,回府后,想必杨氏又要同他大闹一场了。
姜梨享用着菜肴也觉得味同嚼蜡,只因为瞧见沈玉容和永宁公主二人,便恶心得吃不下饭,然而宫宴还是要继续,也只得按捺着不适,勉强继续着。
李濂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颤,他早就看出叶世杰仕途上会有作为,本想拉拢,一切都进行得挺顺利,可中途不知道为何叶世杰突然疏远了他。如今叶世杰果然如他所料,一入仕就有如此佳绩,可自己和叶世杰的关系却远远不及当初所想,这就难办了。
这一场宫宴,竟是持续了很久。官僚们各自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说着官场上的话,夫人们则是闲话家常,交换着彼此府上无关痛痒的趣事。小姐们和公子们则是隔着男女眷长长的席幕,偷偷地互相看一看,有不小心对上眼的便又飞快地错开目光,仿若无事,实则暗暗记住了对方的容貌动作,打算回府后打探一番。
叶世杰刚入仕途,便走在了许多人的前头!
倒是各有形状,别开生面的一幅众生相。
姜梨也很惊讶,万万没想到洪孝帝竟然会直接封叶世杰为户部员外郎。要知道这个职位瞧着不起眼,燕京城却是许多人挤破头也想进去的。一来这是京官,许多国子监出来的年轻人,头一年都要外放地方的,叶世杰却能留在燕京城。二来是这官位是从五品,要知道姜家三房的姜元兴,凭着姜家的名声在仕途上混了多年,也才将将是个从七品的校书。
成王和洪孝帝之间倒也兄友弟恭,其中潜藏的暗流汹涌却不为人知道。太后一如既往的宁静,刘太妃与皇后在说话,丽嫔温柔地坐在一边,不时地为皇帝斟酒——这种本不该她做的事,她也做得十分自然而亲切。
叶世杰闻言,又惊又喜,忙叩谢道:“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桌上的玉白细瓷瓶里,是杏花酒。因着女眷们不胜酒力,宫廷夜宴中准备的酒水也是甜甜的果酿,并不醉人。姜梨面前只放着杯茶,酒杯却是一点儿也没碰。自从沈母寿辰一事之后,姜梨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倘若当初没有喝下面前的那杯酒,如今大约又是一番不一样的景象。
“听闻你乃商户出身,竟能有如此学问,在国子监校考中独占鳌头,很不错。”洪孝帝笑道:“孤很看重你这份上进,必然要好好嘉赏你。户部近来有空职,孤就让你做户部员外郎,宫宴过后就上任吧!”
喝酒误事,她就从此滴酒不沾。越是宫宴这样的大场合,她越是不会犯一丁点差错。
“回陛下,正是草民。”叶世杰恭敬道。
姜玉娥却是不晓得这些,似乎也极喜爱果酿甜甜的滋味,直喝得眉眼微醺,脸庞爬上嫣红,显出几分平日没有的娇媚来。
姜梨和叶世杰行过礼,洪孝帝令他们二人起身。先是看向叶世杰,问:“你就是叶世杰?”
正在这时,听得季淑然含笑问道:“梨儿怎么不尝尝这杏花酒?”
姬蘅瞥了他一眼,淡笑道:“废话。”
姜梨抬眼看去,就见季淑然自然而然地拿起姜梨面前的酒盅,给她斟满,笑着放到姜梨面前,道:“宫里的杏花酒和咱们府里酿造的不一样,味道更清甜,也不醉人。你们女儿家,多喝一些也有好处。”
上轻车都尉孔六今日也来了,他就坐在姬蘅身边,穿着熟悉的甲衣,对姬蘅低声道:“小丫头不露怯,挺神气。”
姜梨扫了一眼季淑然,季淑然笑得温柔,但不知为何姜梨突然生出了一种不适之感,仿佛心里有个声音正在提醒她,千万莫要喝下这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