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三十六章 女童(1 / 2)嫡嫁千金(墨雨云间原著小说)首页

姜梨如何会变得这样聪明的,这世上,是有天才,但天才不可能不需要指引,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什么都没有,如何能成?

姜元柏看向姜梨,这也是他的狐疑。虽然姜梨当时有过解释,姜元柏也相信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后来又派人去打听青城山的事,打听的结果和季淑然此刻说的一模一样。

“还有,”季淑然忧心忡忡道:“梨儿上回去襄阳,回来还带了桐乡县丞薛怀远。梨儿即便是胸有正义,见义勇为,但对薛怀远,可是十分上心了。过去同薛怀远没有半分关联,何以对外人如此挂心,莫不是真的被邪祟迷了眼睛,才会做出这等让人难以理解之事?”

六艺?季淑然心中一动,迟疑地道:“却是如此,梨儿小时候不爱读书,没想到在庵堂里呆了八年,回来还成了个才女呢。后来我托人去打听,那庵堂里没有马匹,也没有长琴,梨儿却能够无师自通,实在很厉害了。”

这话一出,姜元柏目光陡然严厉。这也是姜元柏的心病,是梗在他心头的一块石头,姜梨对薛怀远比对他这个父亲还要孝顺,早就让姜元柏憋了一肚子气。要不是薛怀远如今是个理智全无的疯子,姜元柏真要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幼瑶道:“二姐虽然说得是,可是……二姐在青城山上,也出落得并不比咱们燕京城长大的小姐们差呀。校验上,二姐不是还拿了六艺头筹吗?”

但姜梨说不出来,她没法说出来。

不管她能不能说服,但就这份心性,已经棘手了。

于是落在众人眼里,便是她黔驴技穷,默认了自己被邪祟缠身的事实。

但这个姜二小姐,他从进府前得知了她的事迹,到进府后这短短时间里的打量,愣是瞧不出姜梨的性格弱点。即便到了这时候,她也一点也不慌乱,还有理有据,一板一眼地说出能说服其他人的话。

“其实谁愿意这么折腾孩子,”季淑然又道:“只是若是梨儿真的有什么不对,日后害了姜家,害了府上上上下下,还有小辈们……可不是什么好事。”

冲虚道长却隐隐觉得不安。这么多年,他四处招摇撞骗,连皇帝都敢瞒,除了他骗人的把戏高明之外,还因为他看人很准。只要抓住每个人的性格弱点,在这上头打击,很多事情就都会变得很容易。

一听到危害姜家,姜老夫人也有些动容。她问冲虚道长:“以道长所看,还要如何驱邪?倘若为我这孙女驱邪,会不会伤害到她?”

季淑然却在心里狠狠地唾骂一声,真是个巧舌如簧的小贱人,都死到临头了,还要翻腾两下,难怪不好对付。难怪当初在青城山,她早就吩咐了人磋磨姜梨,却还是让这小蹄子活了下来!

虽是关心姜梨,姜梨心里却也摇摇头,为姜二小姐感到同情。要知道,一旦默认了姜梨与邪祟有什么关系,也就是默认了接下来季淑然为姜梨设计好的一条路,这条路的尽头自然不是什么好去处。但为了姜家,姜老夫人没有为她据理力争,没有相信她到底。

姜元柏的面上,羞愧,恼怒,憋屈混做一团,避开姜梨的眼神。

倘若是真的姜二小姐,必然要伤心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平平稳稳,却字字血泪。向来泼辣的卢氏面上都划过一丝不忍,搞不清楚姜元柏究竟是怎么想的。即便姜梨有错,那也是他自个儿的骨肉,要是姜景睿和姜景佑发了错,她会狠狠责罚他们,却不会做到姜元柏这样的地步。

“不会的。”冲虚道长道:“只是驱邪过后,二小姐须得在佛门净地养上一段时间,不得见外人。邪祟虽然眼下看不出来,但驱邪过后,二小姐身上会产生一些遗留的病症,比如身子虚弱一类。需要好好养着。”

“我只是想要挣扎着活下去,但三妹不同,三妹在府里什么都不缺,自然可以养成什么都不缺的性子。我被生活打磨,若是不委曲求全,早些成长起来……实在不晓得,还有没有命,回来见父亲了。”

姜梨了然,去往佛门?又是让她重复多年前去往青城山的一幕?身子虚弱,这样一来,在佛门里一日比一日消瘦,最后重症不治无声无息地死了也是自然?倒有了一个绝佳的借口?姜梨相信,她前脚刚走,季淑然就会把这件事想法子透露得满城风雨。那时候,她便不必再回燕京城了,只会默默地死在青城山。

“再来说习惯,我幼时的确喜欢吃荤腥,喜欢睡软软的床,甚至连衣裳布料都喜欢颜色鲜艳针脚精致的。但我在庵堂里的多年,哪里来的羊肉羹,铺的床被子都只有一床,冬日里缝上棉花,夏日里又把棉花掏出来。母亲可能不知道,那棉花都快被折腾得只剩棉渣了。人的环境就是这般,还如以往一般的习惯,怕是姜梨无法呆下去,早就疯了。所以改掉习惯,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别说鲜艳的衣裳,庙里有多余的缁衣,都好得过衣不蔽体了。”

而姜家为了掩盖事情的真相,会随意编个理由,比如病逝,她的一生就如叶珍珍,亦或是自己的前生,不明不白地死去了。

如今当着整个姜府的面旧事重提,虽然姜梨没有用控诉的语气,却犹如狠狠地一巴掌,打在姜老夫人和姜元柏脸上。

因为季淑然知道,在燕京城无法对自己下手,而寻常的罪名,也不至于让姜元柏要了自己的性命。以驱邪名义将自己赶出府去,天远地远,下手才最是容易。

这话说出来,姜老夫人和姜元柏脸上都有些无光。姜梨当年在庵堂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虽然从未遣人打听过,但也晓得,庵堂里的日子,定然很苦。只是那时候因着姜梨害得季淑然女小产一事实在令人生气,便也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她。

想得十分稳妥。

“对我来说,这都是生活常态,吃不饱穿不暖,更是习以为常。这样的境况下,请恕姜梨无能,实在难以天真烂漫得起来。”

“二丫头,”姜老夫人问:“既然无甚么大碍,你便让冲虚道长为你驱邪吧?”

“很长的时间,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母亲所说的我与三妹年纪相仿,性情却天差地别,且不说人与人之间,本就有各自不同,便是要我与三妹一样天真烂漫,对我来说未免也太苛刻了些。”她唇角的笑容一如既往,“柳夫人当日来青城山拜佛,偶然见到了我,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她的话,当日见到我的时候,我正在祠堂里罚跪,一天一夜滴水未沾。”

姜梨颔首,转向姜元柏,问:“父亲也同意么?”

对上女孩子柔和的眼神,冲虚道长心头诧异,却也还是点了点头,道:“是很长的时间了。”

姜元柏盯着姜梨。他并不全然信任冲虚道长,但姜梨的种种奇怪,却也完全说不通。他的确感觉到姜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就连微薄的血脉联系仿佛现在也不见了。

“八年时间,不能称之为短吧。”她笑盈盈地看向冲虚道长。

他狠下心肠,道:“对你没有伤害,你便去吧。”

“道长说得没错,人的性情喜好一夜之间的确不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我离家去往庵堂,不是一夜,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月两月,是八年。”

“好。”姜梨颔首,仿佛对姜元柏的决定没有任何不满,但低下头的一瞬间,姜元柏似乎看见了她眼底的失望,一时间姜元柏的心里生出了后悔,后悔是不是答应了冲虚道长为姜梨驱邪,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姜老夫人看向姜元柏,姜元柏盯着这个陌生的女儿,道:“说罢。”

姜梨道:“冲虚道长,请吧。”

“母亲自来慈爱,不管姜梨是不是真的邪祟,给姜梨说话的功夫,总还是有的吧。”

她反客为主,丝毫没有面对未知东西的恐惧,反而从容得像是去赴宴一般,令冲虚道长也愣了一愣。

季淑然朝她看来,眼里甚至还有点泪光,看上去,还真是一心为她着想的慈母。但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像是害怕被邪物沾身。关于做戏这回事,姜梨私心里也很佩服季淑然,总觉得季淑然这副模样,应当能在姬蘅眼里成为燕京城数一数二的戏子了。

冲虚道长道:“二小姐,请。”

姜梨道:“母亲。”

姜梨就要往那头走,桐儿忍不住伸手拉住她的衣角,姜梨回过头看了一眼,桐儿便又依依不舍地松开手,眼眶里包着一汪眼泪。

姜梨不回嘴,也不辩驳。等到季淑然一桩桩一件件说完了,忧心地看向姜元柏:“这么说来,梨儿的确是同从前大不一样……老爷,我可不是在怀疑梨儿真是什么邪祟。但这一切都是为了梨儿,为了姜家着想。要是梨儿……梨儿真成了劳什子邪祟的宿主,道长一定有办法将邪祟驱赶出来。到那时,梨儿不就没事了么?”

她总不放心。

从某种方面来说,季淑然也算是晓得了一些真相。

冲虚道长领着姜梨走到绷着线的四方柱子之间,让姜梨手握着一面铃铛。他自己则走到道台面前,道童将准备好的活鸡奉上,冲虚道长的剑尖划开鸡的脖子,一线血迸溅出来。

这些怀疑,姜老夫人和姜元柏一定也有,只是他们不如季淑然记得清楚,而季淑然在这时候说出来,无非是让大家更相信冲虚道长的话一点。

“啊呀!”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都吓得转过身捂住眼睛。正在此时,黑雾越浓,几乎到了夜里,阴惨惨的。

这就迫不及待地想往她身上定罪了么?姜梨冷眼看着季淑然一桩桩一件件的数落自己与姜二小姐的不同。她没说一句,院子里的人面上的疑窦就增加一分。是了,她本就不是真正的姜二小姐,更与姜二小姐无论是成长历程还是性情喜好,都没有一分相似的地方。所以季淑然要找她们的不同,轻而易举,这样算起来,她们似乎没有一点重叠的地方,根本就是两个人。

季淑然不由得把姜幼瑶往身边拉了一点,往后站了站。虽然知道这是假的,但眼下院子里鬼气森森的模样,倒是真的令她也有些发毛。

“是了……”一片寂静中,季淑然的声音响了起来,她道:“梨儿回到府后,的确是同从前大不一样了。性情比从前变得稳重,却不像个十五岁的姑娘。幼瑶年纪与她相仿,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她从前爱吃荤腥,最爱吃厨房做的羊肉羹,如今一闻到羊肉就恶心,比起荤腥来,更爱吃青菜……什么都不同……”

卢氏早就攥着两个儿子站在了后面,她看起来泼辣,其实最是胆小,又特别相信鬼神之说。对于冲虚道长的话,她才是深信不疑。

好像根本不在意似的。

三房的杨氏和姜元兴则是面带狐疑,姜玉燕早已吓得背过身子,不再望这头看。

她冷静,温柔,总是带着柔柔的笑意,但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却没人知道。她不再哭了,她甚至连“害怕”“委屈”这样的情绪都没有。无论遭遇到了什么,她也只是笑一笑。

人群里,胡姨娘站着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直直地盯着姜梨。

姜梨可不就是从青城山回府之后,性情大变?想想从前的姜梨,被送往青城山之前,性烈如火,骄纵烂漫,倒是个什么情绪都会写在脸上的性子,爱哭。时间飞快过去,再回来的姜梨,却让府里所有认识她的人都看不透了。

从开始到现在,姜梨一直都是被动的。这让胡姨娘的心里也生出些不确定。她把所有的宝都押在姜梨身上,姜梨虽然与她说了自己的计划,但胡姨娘还是觉得,这有些冒险,而且当着别人的眼皮子底下骗人,未免太难。

这话一说,院子里的人再次沉默了。

但姜梨很笃定,胡姨娘也没有办法。她自己一个人是没办法报仇的,为了配合姜梨将这桩戏演好,她也下定决心。要付出最大的代价,倘若姜梨失败了……倘若……正在这时,她的目光在空中与姜梨交错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