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么查的话,太尉的颜面可就挂不住了,罪名也定然不会太轻。
沈故渊靠在车厢上,微微捻着手指,池鱼在旁边撑着下巴看着他,觉得自家师父真是厉害,想个事情的姿态也能这么好看。
“大人若是不认,也很简单。”沈故渊淡淡地道:“照着这账目上的东西,派人核查,用不了多久的时间,真相也能明了。”
心里正夸着呢,冷不防的就见他的那双眼睛盯住了自己。
可就是有点不甘心,怎么就被翻出来了呢?他分明已经藏了这么久了。
嗯?池鱼眨眨眼:“怎么了师父?”
杨延玉抿唇,他在朝廷这么多年了,能自保的筹码自然是不少,就算认了这二十万两银子,那也至多不过受些罚,乌纱是暂时不会掉的。
“皇帝的生辰,你要不要去表演个什么?”沈故渊饶有兴致地问。
“如今朝中是个什么景象,想必大家都清楚,都是在浑水里淌着的人。”孝亲王开口了,语重心长地道:“太尉身负重任,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定罪的,老夫就想问一句,这铁证之下,太尉大人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宫中那日戏台高设,专门有给贵家公子小姐出风头的地界儿。
该走的人都走了,剩下的都是亲王和重臣。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池鱼很是认真地想了半晌,问他:“胸口碎大石可以吗?”
沈故渊看一个傻子的眼神,瞬间变成了看两个傻子。摇摇头,很是嫌弃地道:“继续吧。”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
就是脖子有点痛。
沈故渊若无其事地转头对沈知白道:“人手你来安排,宫中我不太熟悉。”
池鱼的冷笑声比他更大,扭头的姿势也比他更猛,活生生在气势上压他一头!
“好。”
沈弃淮眯眼,颇为鄙夷地冷笑一声,别开了头。
“具体怎么做,明日再论。”
她就喜欢看沈弃淮这种恼恨又杀不掉她的样子,有师父罩着,他能把自个儿怎么的?就算那些证据只是她替沈故渊交给杨廷尉的,那她也算参案人员!
“明日我休整好便去王府叨扰。”
有道理哦!池鱼连忙挣开衙差,一蹦三跳地回到沈故渊身边,拽着他的袖子看着沈弃淮,龇了龇牙。
两人叽里呱啦地说着,完全没有再看过她一眼。
沈故渊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他,莫名其妙地道:“王爷记性这么差?很多证据都是池鱼给的,她走了,你来解释证据怎么来的?”
池鱼很无辜,她哪里说得不对吗?做什么突然就不理她了?
宁池鱼如今的身份,凭什么站在这堂上?
在衙门里折腾一整天,回去仁善王府的时候都已经要用晚膳了。池鱼一进门就赶紧去喂两只猫,一边喂一边作揖:“对不起对不起,回来晚了。”
沈弃淮背脊微僵,冷嘲道:“三王爷也是为色所迷之人?”
“喵。”落白和流花尾巴翘得高高的,龇牙咧嘴地看着她,明显是不高兴了,看得池鱼头都快埋猫食碗里了:“对不起嘛!”
池鱼正想挣扎,前头的沈故渊就发话了:“她留下。”
沈故渊靠在软榻上看着她,眼里满满的都是嫌弃:“连猫都能欺负你,你还有什么出息?”
“不是朝廷中人,姑娘在此,有些不方便。”衙差架着她就走。
“您不懂。”池鱼回头,一脸认真地道:“这两只猫一直陪着我的,以前我在遗珠阁没人说话,它们就听我说话,有灵性的!”
“哎哎哎?”她瞪眼:“我也要退?”
“是么?”
池鱼正看热闹似等着左右的衙差全部退下去呢,冷不防的,自个儿也被人架了起来。
“对啊,而且除了我,它们都不认别人。”池鱼骄傲地道:“别看它们有时候凶,当初在火场里,可是一直守在我身边不舍得离开的呢!”
杨延玉抿唇,眼珠子直转,沈故渊也没吭声,只沈弃淮开口道:“好。”
话刚落音,两只吃饱的猫咪,咻咻两声就跳到了沈故渊的怀里,讨好地蹭了蹭。
这东西是个大东西,几个王爷看了半个时辰,才神色凝重地看向杨延玉:“太尉大人是朝之重臣,此事关系重大,怕是要屏退左右了。”
“喵”
“王爷们先过目吧。”沈故渊伸手把账本递给金公公,后者翘着兰花指就递给了孝亲王。
宁池鱼:“……”
他怎么知道这个账本的存在的?又怎么会提前去拿到的?池鱼头顶的问号一个个地冒了上来。
伸手摸着流花的小脑袋,沈故渊勾唇看着她:“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不过,他是什么时候去拿的?仔细算了算日子,最近他们都在一起,那怕是秋日会之前,沈故渊就拿到这个东西了。
“……没什么!”愤恨地放下猫碗,池鱼蹲在地上,活像个小怨妇:“连猫都能欺负我!”
池鱼唏嘘,很想告诉他,女人手里的东西,就没有沈故渊拿不到的。
轻哼一声,沈故渊一下下顺着猫,睨着她道:“想不想变得很厉害,受人保护,受人喜爱?”
他可是放在小妾卿卿那里的,说好了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能给的啊。
这谁不想啊?池鱼连连点头,但一想起今天沈弃淮的话,她苦笑一声:“我好像不太讨人喜欢。”
孔方一愣:“大人拿到了?”
就算换个身份重新活一次,那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女人。
“先看证据吧。”不等他说话,沈故渊便出声打断,伸手就从袖子里掏出个账本来,拿在孔方面前晃了晃:“真的账目,是这个吧?”
“乖。”沈故渊淡淡地道:“你只是不讨畜生喜欢,别侮辱了人。”
杨延玉额头冷汗直冒,勉强开口:“这……”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池鱼道:“师父真会哄我开心。”
四大亲王相互看了看,齐齐把目光转向杨延玉。
“我说真的。”放了猫咪起身,沈故渊睨着她道:“你要是有一天发现了自己身上的诱人之处,必定艳压天下。”
说完,呯呯呯磕了三个响头。
她身上的诱人之处?池鱼沉默半晌,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
“千真万确!”孔方咽了口唾沫:“小人先前在太尉府犯了错,被太尉大人辞退。本以为只是丢了饭碗,谁知道竟然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直接关进大牢,受了半年的折磨!思前想后,只能是太尉大人怕我泄密,所以要将我困死在牢里!如今得见天日,小人愿将功抵罪,只求能与妻儿团聚!”
“想什么呢?”一巴掌拍在她头上,沈故渊皱眉:“不是这个诱人!”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孝亲王放下幼帝就往前踏了两步,眼神灼灼地看着他:“你此话当真?”
“那是什么?”池鱼很不解:“我这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功夫不错,可先前重伤,这个优点也没了,如今就是个平庸的姑娘,无权无势,除了您,也无依无靠。”
孔方身子微颤,双手相合举过头顶,朝堂上重重一拜:“小人有罪,但小人也冤!太尉府私吞赈灾银两、剥削军饷,罪大恶极!小人虽为虎作伥,替太尉做假账,但罪不至死啊!”
伸手将她拽起来,沈故渊捏着她的下巴,薄唇轻启:“看着我。”
众人听得一愣,沈故渊道:“在场各位很多不知你为何被关在大牢半年,正巧能做主的人都在,你不如喊个冤。”
哈?池鱼眨眨眼,眼神有点慌乱,左躲右闪地问:“看您做什么?”
“有。”孔方跪坐起来,眼里带着些恨意:“做账房的,都会给自己留个后路,从给太尉府做第一笔假账开始,小的就知道会有永不见天日的一天,所以,真的账目都交给了家中小妾,上头有太尉府的印鉴。”
“我好看。”
“是。”杨清袖拱手,看着孔方问:“你所写供词,可有证据?”
那倒也是,抿抿唇,池鱼深吸一口气,抬眼瞪着他。
有问题!孝亲王眯了眯眼,立马对旁边的杨清袖道:“廷尉大人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旁人不得插嘴。”
“眼神温柔点。”沈故渊皱眉:“我欠你钱了?”
“可……”杨延玉有话难言,眼里的焦急怎么压也压不住。
温柔么?池鱼闭了闭眼,重新睁开。
越显得急躁,越给人抓马脚。
“麻烦想象一下我是你的心上人。”沈故渊道:“你这样一张麻木的脸,压根没法看。”
武将就是容易沉不住气!沈弃淮心里也厌他,但目前来看,自个儿与他尚算一个阵营,也就忍了,低声提点一句:“大人稍安勿躁。”
“可……”池鱼抿唇:“师父,我心上没有人了。”
沈故渊嗤笑:“罪人话都没说,大人怎么这么着急?”
微微一顿,沈故渊翻了个白眼:“那就把我当你最喜欢的落白流花。”
杨延玉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不等杨廷尉开口,先出来拱手道:“陛下,此人是太尉府半年前弃用的账房,所言必定不可信!”
这个好办,池鱼眼里瞬间就有了亮光,盈盈秋波,情意绵绵。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扫得人心里痒痒。
孔方一抖,连忙五体投地:“拜见陛下!”
“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沈故渊松开她,嫌弃地道:“你是个情痴,所以有情的时候最为动人,别整天给我摆着一张假笑的脸,跟面具似的,看着没意思。”
孝亲王一听这话就不太高兴,把坐着还没桌子高的幼主半抱起来,呵斥道:“你眼瞎了?”
情痴?池鱼哭笑不得:“我怎么就情痴了?”
“罪人孔方拜见各位大人!”
“为情所困,为情痴绝,万劫不复,这就是情痴。”沈故渊道:“你这一双眼别总那么空洞,白瞎了潋滟春光。”
瞧着,有那么一点眼熟。
可是不空洞,她要看谁呢?池鱼皱眉,曾经一看沈弃淮的背影就是十年,如今不再看他,虽也算是活成了自己,但到底是没了方向。
有犯人被押了出来,带着镣铐一步步往堂下走,铁链哐啷作响。一身囚衣破烂,脸上都脏污得很,但还能看出样貌。
正想叹息,冷不防的,一缕白发被窗口卷进来的风扬起,吹到了她的眼前。
心里一动,沈弃淮立马侧头看向堂前过道。
雪白的颜色,微微透光,一丝杂质都没有,看得池鱼睁大了眼。
沈弃淮有点不耐烦,皱眉看着那几个老头子,正想提点异议,就听得旁边的杨延玉倒吸一口凉气。
先前假意与沈弃淮说他这一头白发是用药水泡出来的,沈弃淮也是没仔细看,要是仔细看过,就不会被骗了。多美的白发啊,半点也掺不了假。
“是。”
顺着这白色侧了侧头,池鱼眼睛微亮。
于是,杨清袖扭头就喊:“把大牢里的人带上来。”
沈故渊眼里有雾气,不知道在想什么,红袍微扬,白发凌而不乱,满身的风华,实在是让人移不开眼。
杨廷尉为人虽也有圆滑和稀泥之时,但论及审案,却是从不含糊的。几个亲王一商议,点了点头。
对啊,她的师父,不是也很好看吗?
“倒不是重要,只是,这案子不审,您二位这案子也怕是难出结果。”杨廷尉叹息,折好手里的东西,上前两步朝帝王拱手:“陛下,各位亲王,可否让微臣审问几个人?”
漆黑的世界里仿佛亮了一盏灯,远远的看不清楚,却也终于有了个方向。池鱼高兴地拍手,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胡闹!”沈弃淮拂袖:“能有什么案子,比这件更重要?”
第二天一大早,沈知白收拾完毕就乘车来了王府,刚被人带进主院,就看见旁边侧堂雾气腾腾,药香四溢。
“这……”杨廷尉抬了头,眼里神色甚为复杂:“恐怕有一件案子,要先审才行了。”
“来了?”沈故渊靠在门口,看他一眼:“进来。”
这都对簿公堂了,还得等着他?沈弃淮微微不悦,转头看向了那边的杨廷尉:“大人在看什么?”
“侧堂是在熬药吗?”沈知白跟着进门,忍不住说了一句:“好香的药啊,从没闻过。”
不耐地回头,沈故渊斜他一眼:“你急什么?”
沈故渊挑眉,只说不是,却也没解释,拉着他和赵饮马一起关进书房,一整天都没出来。
微微皱眉,他又喊了一声:“三王爷?”
沈知白被这药香吸引,侧头去嗅了好几回,却还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药。
沈弃淮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杨廷尉一脸凝重地与旁边众内吏私语,手里捏着的是方才宁池鱼递过去的东西。
傍晚,沈知白赵饮马都走了,沈故渊一人伸了伸懒腰,略有些疲惫地躺在了软榻上。
沈故渊负手而立,似乎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一双眼盯着某处,安静地等着。
能力受限就是麻烦,很多事得按照这里人的规矩来,七拐八拐的,颇为费神。
“有这些证据在,侯爷的罪名就算是钉死了。”沈弃淮勾唇,侧头看向沈故渊:“不过三王爷若是还有话说,弃淮也洗耳恭听。”
夕阳昏黄,越过花窗照进来,朦胧一片,沈故渊半阖了眼,正觉得有些困倦,突然就听见门“吱呀”一声。
四大亲王将沈弃淮呈上去的证据看了好几遍,无奈地放在幼帝怀里。幼帝也不知事,掰扯着圣旨玩儿。
“收拾完了?”头也没回,想也知道是谁,沈故渊淡淡地道:“你今天倒是老实,一整天都没来打扰。”
最担心的就是沈弃淮以权谋私、一手遮天,结果到底还是发生了。
“知道你们在忙,徒儿哪里敢出声。”池鱼笑了笑,提着裙子就坐在了他旁边。
可是,在场的人,没有谁能站出来反驳,就算她肥着胆子说一句“这圣旨是后头才有的吧”也无济于事,根本没有证据。
微微一愣,沈故渊觉得哪里不对劲,猛地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