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学着章四郎喊他含之不成?若是按时下的风俗,对着他这张清冷的脸,唤一声谢郎君都仿佛轻浮了似的。
“哦。”宋矜只说。
谢敛看她,似乎在等她换个称呼。
宋矜却说:“我想救你。”
这句话一说出口,宋矜就暗暗后悔。
无论是比起章永怡章向文,还是住在傅家的秦念,只有她才是真的无权无势,且无人脉。
想要救下谢敛,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谢敛不能死。
谢敛不该死。
凭什么怀着大义的人,要死在尔虞我诈中。
凭什么满身清骨宁弯不折的人,要被敲碎了骨头,尸体匍匐在权利华毯下的淤泥里。
她阿爹死了。
她阿兄也死了。
秦既白先生也早就死了。
“宋娘子。”
谢敛唤了她一声,却不见惊讶或是别的情绪。
他仿佛只是为了,让她从激烈的情绪中抽离回来,不再沉溺在愤懑当中。
宋矜也看着他。
还不等说话,外头的狱卒却敲了敲门,催促道:“时间到了。还黏黏糊糊费什么话,小娘子还年轻,早日另寻了心上人也不迟。”
女郎似乎有些恼,却很有涵养地没表现出来。
谢敛沉默看她起身行礼。
她被催促得不得了,还是犹豫着回过头,补充了着说道:“我并不是玩笑,何况恩情本该涌泉相报。若有办法,我……”
女郎温温柔柔的,窘迫又羞怯,像是鼓起勇气。
在他看来,竟有些可爱。
谢敛被疼意撕扯得几乎麻木的大脑,终于生出一点类似于愉悦的情绪,短暂地令他松了口气般,缓过来一瞬间。
他温和地看她看去,微笑点头。
果然,那少女似乎惊讶极了,眼睛都亮了亮,仪态仍旧规矩安静。
但整个人,确实很像是春日和熙阳光下。
清澈微烁的露珠。
宋矜的郁愤消失了许多。
和赵夫人交代了去处,宋矜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她靠着背靠着小几,仰脸无神地看着屋顶的承尘,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
他自己点头的。
可他又为什么会为她幼稚、可笑的许诺点头呢?
换做是任何人,都不会相信这样的话。
宋矜甚至有些懊恼,自己当时怎么就说了出来呢?
可她本就是真心的、非常想要救他,无论是出于本心或者是道义,她都要去救他。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坐视不理。
本就是真心的,她就该说出来。
——让他知道有人不让他赴死。
宋矜掩面叹息一声,用袖子挡住自己的眼睛。
比起他点头答应,其实更像是善意的糊弄,也许谢敛根本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怕她较真。
何况……
连章家父子、秦念、傅琼音都或多或少,出于无奈,不敢插手谢敛的事。
如今阿娘的病刚刚好,阿弟的性格也没有恢复从前。
宋家的族人死在牢狱中的死了,因为院子结仇的结仇了,若是日后再有风波,恐怕还会再次找上门来算账。
新朋旧友,在阿爹的冤案中彻底恩断义绝。
如今的宋家,本该对朝政上的事敬谢不敏的,就连她今日去见谢敛都算极出格了。若是被人盯上,再掀起一场风浪,恐怕也毫无办法躲开。
宋矜叹了口气。
门却被推开,赵夫人轻咳着走进来,问道:“换季的时候,你本就容易犯病,怎么还要出去这么晚才回来?”
此时暮色浓稠,屋内并未点灯。
赵夫人手里捧着盏煤油灯,颤巍巍的灯火便朝她移过来。
“沅娘,”赵夫人叹了口气,止不住地担忧,“你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去见谢敛。”
宋矜沉默一下,说:“我想起阿爹阿兄他们……”
赵夫人也沉默了。
片晌,宋矜感觉自己的手被阿娘握紧,温热的体温朝她淌来,且带着浓浓的不安,“你是不是对谢敛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宋矜心口一跳。
她不知道阿娘是否猜到,她相帮谢敛……
宋矜沉默下来,赵夫人的手越来越凉。
她嗓音有些疲倦,说道:“抄家之前,家中放走了死契的仆人。今日,那些年纪大了的仆人回来找我,说是愿意继续呆在宋家。”
如今屋宅有了,父亲存下的部分祖产也拿回来了。
就仆从也自愿回来。
只要不再出乱子,虽然比不上父亲生前,至少短时间衣食无忧。
加上阿弟读书聪颖,自幼好学。
等到日后冤枉洗清,阿弟入仕途。或许不需要多久,宋家的门楣照旧可以起来,无论如何都不必担心日子辛苦。
“这些来之不易,沅娘。”
赵夫人叹道:“何况,你与章家定了亲,就该与章家一样彻底与谢敛断绝恩义。”
宋矜知道这一切来之不易。
可谢敛不该死,何况……谢敛一旦死了,父亲的案子恐怕彻底没有人敢碰了,永远也等不到公正清白。
阿娘不知道谢敛与父亲的案子有什么联系。
但她自己都没想好怎么应对,此时便告诉阿娘,无疑是让她平添了许多烦恼。
宋矜心中叹息,只是轻声道:“我知道的……”
赵夫人话音一转,“黄昏时下来的消息,你在路上,恐怕还不知道。陛下下旨,将谢敛流放岭南,后日天不亮时,只等城门一开便押送出城。”
“……后日天不亮?”宋矜失声。
太快了,只有明日一天,就算是章永怡都未必有周旋的时间。
赵夫人再次握紧她的手。
劝道:“四郎小时候便见过你,与你也算青梅竹马,比之何镂更是判若云泥。嫁给他,难道不比谢敛一个罪人要好吗?”
宋矜心乱如麻,根本听不进赵夫人的话。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救下谢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