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了一大圈,姜青姝又喜获“软禁”。
不过这一次,她并不着急,甚至为了解闷,特意在殿中主动寻一些乐子。
比如,在殿中玩投壶。
“阿漪好棒!这一下甚准!”
小皇帝惊喜雀跃的声音隔着门也能听到,带着些青春年华特有的朝气。
守在门口的薛兆:“……”
内官邓漪和向昌都在陪着皇帝玩耍,何止如此,紫宸殿中侍奉的宫女们也被一起邀请加入这个投壶游戏,紫宸殿内吵吵嚷嚷的,哪里像个内朝议事的地方。
薛兆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殿中,姜青姝与众人玩得尽兴,额角出了薄汗,还特意更换了轻便的淡青色裙衫。
虽然古代娱乐项目有限,但好歹人多热闹啊,和众宫人一起玩耍,也有利于刷刷忠诚度,而且古人投壶居然也有那么多技巧,她还跟着学了一手。
天子在殿中与宫人投壶,虽算不务正业,但也不算太荒唐。
投壶源于射礼,在本朝士大夫之中颇为风靡,常于正规宴饮之中助兴,曾有大儒言:投壶可治心、修身、为国、观人,夫投壶者不使之过,亦不使之不及,所以为中也。不使之偏波流散,所以为正也。中正,道之根底也。
殿中游玩从简,无司射乐工,也不分主宾,更无需三请三让。
姜青姝正坐主位,向昌奉矢于前,这矢以柘木制,异常精美漂亮。
姜青姝瞄准不远处的一尊壶,轻轻投过去。
没中。
几轮下来,她倒是输了。
她倒也不恼,直接说:“朕输了,那朕便自罚。”说着要饮酒,邓漪慌忙来夺,说道:“陛下,您余毒未清,不能饮酒。”
周围的宫人见邓漪直接拦,嬉笑之色尽敛,神色都有紧张,唯恐天子发怒,女帝却洒然一笑,将那酒搁下,“那朕便以茶代酒。”又端起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天子的性情,竟是意外豪爽。
紫宸殿内侍奉的宫人平时皆谨言慎行,不敢有任何怠慢,唯恐遭受责罚,起初他们只需要畏惧薛将军、张相等人,而后连女帝也要一并畏惧,尤其是邓漪遭受杖责、数个内官被满门抄斩之后,他们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唯恐一步行差踏错,就也落得个身首分离的下场。
但今日,女帝叫他们一起来玩耍。
无论男女、无论官阶高低、无论贵贱,皆一起玩乐,这简直是……荒诞至极。
众人本来惶恐又紧张,丝毫不敢放肆,但连被女帝施加过杖刑的邓大人都能放松下来,他们渐渐的也放开下来。
尤其是那些平素不得近女帝身的宫女,原本惊慌不安,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此刻望着年岁并不大的陛下,也逐渐意识到这不仅仅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也是个与她们年纪差不多的少女。
陛下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陛下的性子也很好……
姜青姝正与人说笑,眼前又闪过一堆忠诚度上涨提示,她微微一滞,随后继续笑着饮茶。
紫宸殿内气氛一片和乐融融,待到张相抵达中书省上值时,收到的消息便是女帝继在殿中投壶、玩六博之后,又开始打双陆。
玩到酣畅淋漓时,中途还换了身衣裳,一直玩到申时,又去小憩了。
传话的人还抱来一大摞奏折,转述女帝对薛兆的原话:“朕‘需要静养’,这些奏折无暇批阅,转交中书,劳烦张相全权处理。”
张瑾:“……”
她还玩上了是吗?
张瑾忠诚—5】
张瑾当前忠诚:9】
张瑾于是又下了禁令,不许宫人陪陛下嬉戏,以免玩物丧志,违者杖毙。
姜青姝得知,倒也不再拉着宫人玩闹,不过她发现,她无论做什么,张瑾对她的忠诚度都还在持续下跌。
她一整日都用来睡觉。
张瑾忠诚—1】
她不睡觉了,改为一整日用来看书,完成太傅留给她的课业。
张瑾忠诚—1】
她也不看书了,改成一整日吃吃喝喝。
张瑾忠诚—1】
姜青姝想了想,干脆什么也不干了,一整日都用来坐着发呆——实际上却是在刷实时。
张瑾忠诚—1】
姜青姝:“……”
好嘛。
合着她呼吸都是错的呗。
看她不爽就直说,与其这样一点点地掉忠诚,还不如一下子给她个痛快。
说是因为她召沈雎拟招之事,她才不信,张瑾这多少夹带了私人感情的。
姜青姝看了几日的实时,何尝不知道阿奚每日都去海棠树下等她,她并不相信张瑾如表面上那样心如铁石、无坚不摧,他越是如此,越是代表他已经乱了阵脚。
攻伐人心,他并不是个行家。
——
又过了好几日。
周管家正在收拾张瑜的屋子,张瑜的住处并没有什么杂物,只有几件衣裳几把利剑,如他这个人一样干脆利落,仿佛随时可以浪迹天涯而去。
只是从枕边摸到了只小狼面具。
周管家怔了怔。
狼和兔子,当真耐人寻味。
小郎君的兔子面具还摆放在一边的桌案上,若周管家没记错,这小狼面具则是那女子遗落的。
先前周管家没看到,许是此物放在匣子里,如今却已经被拿出来放置在了枕边,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仿佛是留着念想。
周管家叹息了一声,不敢动小郎君的心爱之物,原封不动地放好,转身出去。此刻天色正暗,四面又起了大风,乌云如滚滚江水自天边奔涌而来。
又要下暴雨了。
他看到郎主披了一身玄色羽氅站在廊下,过去唤道:“郎主。”
郎主站在屋檐下,微微抬眸,双眸倒映着暗沉的天光,“已经半月了。”
管家明白郎主在说什么,微微沉默了一下,低声说:“再熬一熬,也许就过去了。”
“过去?”
张瑾笑了一声,没有作答。
管家望着郎主俊挺却冷淡的侧颜,突然想起多年前,郎主遭人利用构陷,从诏狱之中爬出来、一身重刑之后惨不忍睹的样子,后来郎主亲手勒死了与他互相扶持多年的友人,就变得冷淡寡言、满身寒霜,可见所谓的“过去”,并不是那么好熬过去的。
就算皮肉长好了,心里的疮痂也依然还在。
管家说:“郎主一直贯彻自己心中正确的原则,那便不必动摇。但郎主与小郎君终究不同,过于管束,灾祸且不论,郎主只会给自己招致恨意,伤了兄弟感情。”
“你也以为应该纵容?”
“至少那女子……”
“她是天子。”
管家一时瞠目结舌,久久未吭声,张瑾目光在他脸上扫过,仿佛能透过管家的脸,看到届时阿奚知道真相的反应。
震惊?难过?愤怒?还是其他?
张瑾冷笑了声,转身欲走,周管家却又叹息了一声,说:“郎主是畏惧天子么。”
“你说什么?”
“奴记得很多年前,郎主从诏狱出来时昏迷了很久,醒来时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世间神鬼妖魔皆可杀,天子,也不过如此’。”
张瑾沉默。
诏狱九死一生,让他彻底意识到就算是九五之尊,也不过如此,只会用那些翻来覆去的手段来驯服他,剥去那一身华丽衣袍,那也不过是个精于权术、冷血无情的操盘者,他受够了被当成犬驯,他也想做驯犬之人。
若想成为万人之上,只需要比帝王更加擅权、冷血、杀伐决断。
别人都畏惧那一身天子冠冕,他能克服这一层畏惧,才能活着走到今日的位置。
先帝驾崩的前一夜,赐死的密诏就已经来了张府。
是他抗旨。
他私调军队,与内府禁军对峙,耗磨着时间,听话的恶犬终于露出了爪牙,终于熬到先帝断气那一刻,亲自焚毁了密诏,并带刀入宫,秘密斩杀了当时唯一知情的贵君。
“我不畏惧。”
张瑾背对着管家,冷冷说。
管家问:“既然无畏,那女子有天子身份又如何?郎主在怕什么?”
诛心之语。
他怕什么?
怕小皇帝利用阿奚,让阿奚反过来对付他的亲兄长?
阿奚不会的。
那他怕什么?怕小皇帝长大?怕小皇帝羽翼丰满?先帝他尚且丝毫不惧,他会怕现在那个高座龙椅之上、年轻稚嫩的少女?
张瑾静立许久,沉默不语。
满庭狂风卷残叶,如同张牙舞爪的野兽,翻飞的衣袍立在暗沉天色下,玄衣几乎与压低的黑云融为一体。
“郎主想清楚罢。”
管家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或许说动了什么,叹了一口气,转身要告退,走了几步又道:“要下雨了,奴派人去接小郎君,他定然不会回来,郎主要不要亲自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