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向着黄河落去,彤云在无远弗届的天空点燃,十月三日的这天,朱兴盛看到了血色的城池浸染在壮丽晚霞当中,整座徐州肃杀而苍凉,宛如人间炼狱的轮廓。
“一两黄金渡世人,俩位,这入城的规矩都懂吧。”泗水之上,一戴了毡笠的艄公撑来小舟,他嗓音暗哑,随意地瞥了眼等候在岸边的俩人。下一刻,落在毡笠下的视线却严肃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右侧那人,稀疏的眉毛挑起,“色目人?”
“说甚的色目人,我是波斯人。”阿尔希德闻言皱起眉,冷笑着上前一步,“怎的?莫非老丈这门偷巧的营生也要学那蒙元的四等人制?”
“波斯人?”艄公看他一眼,随后只咧咧嘴,伸手示意,“俩位,亮过元宝便上来吧。”
泗水河畔的朱兴盛与阿尔希德对视一眼,依言入舟。不多时,这只小舟乘着夕阳笼罩的泗水,绕开西城墙下惨烈的沙场,藉着接连东闸门的暗道往徐州城游去。
“朱小哥,入城后……”阿尔希德凑到朱兴盛身旁,低声要说些什么,朱兴盛瞥了眼偶尔回望过来的艄公,摇头打住他的话。
这艄公能在沙场之间揽起渡人活计,身后的势力自然不会简单,若非城内芝麻李等人的门路,想来便是得了城外元兵的准许,不过无论其归属哪方,于他们而言,莫要暴露了根脚便是。
朱兴盛看着逐渐逼近的巍峨城墙,眼睛微眯。
两日前,他便与阿尔希德从定远一路北上徐州,而俞海通则率水师大部沿南北大运河顺风直上,尚在黄河与会通河交汇处待命。
那边随着元兵到来,逐渐恢复了红巾军切断的漕运,如今连墙巨舶,络绎不绝地往大都供应物资,外观作了修饰的水师战舰掩于其间,倒不如何显目。
而朱兴盛本以为,自己与阿尔希德战时入城总归显得格格不入,易惹人注目,从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倒是不曾想城外竟有人做着如此营生。瞧那艄公不久前的语气,此事俨然在某种程度约定俗成,形成独有的利益链条。
这时泗水的波浪推着小舟到得东闸门前,艄公打响口哨,哨声三短一长,高峻宏阔的铁闸立时缓慢升起半个身位的高度,几人俯下身过得闸门,徐州城的内景随之映入眼底。
昔日应是繁闹的城东一隅不见多少人影,惟有寥寥长风卷过冷清的街衢,卷起枯叶飘向凌散的坊间摊头,偶尔的身影从哪间门肆闯出、拥着半大的麻袋匆匆钻入某条巷陌。
“俩位入城可是寻人?”艄公撑着小舟靠近水流缓缓处,到得朱兴盛与阿尔希德上了岸,他忽然饶有兴致地问道。
“老丈缘何有此一问?”朱兴盛皱了皱眉,回身看他。
“如今还想着徐州城的,除了嗜钱如命的商贩、牙郎,私掠古玩石经的色目人、蒙人,只剩抱着愚蠢心态跑来寻人的傻蛋了。”
艄公不等阿尔希德发火,咧嘴笑笑,道:“俩位究竟作何盘算皆与我无关,不过出城的规矩俩位得清楚,这入城黄金一两,出城却是一个头十两黄金,呵呵,莫要到时拿不出活命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