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忠赶到府衙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大雪,他走进门的时候伸手掸去肩上雪花,急匆匆跨过门槛,小跑到火盆边上,吐出一口白气:“冷死我了冷死我了!这他娘的天气,真的是遭了老罪了……我刚还在山上剿狼呢,大哥忽而让方群报信叫我赶回是有什么要事吗?”
周恪己示意他先坐下,又舀了一杯热茶递给他。唐云忠见我和裴子德都在,表情也并不轻松,这才确认事情大约并不简单,连忙转身确认了院内已经无人,才在软垫上匆忙坐下:“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这幅样子?”
我叹了一口气,将今天市场内听闻的怪事对唐云忠道来:“……杨氏的宅邸照常理应该是被锁了十年了,怎么会会有灯光人影乐声呢?”
唐云忠听完,眉头也皱了起来,不由得缩着脖子挠了挠身上:“你别说了,这怪吓人的!”
周恪己叹了一口气:“虽然阿梨用山贼匪徒霸占空宅暂时搪塞过去,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事情哪里这么简单?倘若真的是山贼,左不过就是鸠占雀穴,寻个地方喝酒作乐罢了,哪里来的乐器声?更何况山中草莽做事莽撞,难道外面便看不出任何动静?此事定有古怪。”
“那咱们不如进去查查吧?”唐云忠提议道,“与其在此猜测,还不如去探个究竟!”
裴子德耽了一眼他,幽幽叹了一口气:“问题便是,我们不好进去啊……”
唐云忠的目光下意识看向周恪己,随即了然地移开:“哦,也是,确实不好调查。”
周阶级倒没有隐瞒的意思,大大方方道来了原委:“眼下在圣上心中,本侯依旧是不可轻率放心之人,此时倘若杨家宅邸再有什么异动,很难不怀疑到本侯身上,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我们试图去调查杨氏宅邸,最终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祸端。”
“而且,”周恪己看向我们三人,犹豫片刻后才缓缓道来,“当年杨氏全族流放,虽然罪名确凿,我却多察觉其可疑之处……如今想来,此事或许并非表面上所见那般明了。我担心关系此事的秘密恰被藏在宅邸之中,无意间被货郎看见。倘若宅邸中真藏有往事的秘密,我们若上书要调查宅邸,岂不是更让圣上疑心?”
“当年之事?”唐云忠皱了皱眉,“当年之事不就是皇后殿下的胞妹,大哥的四姨母刺伤圣上一事么?大哥是觉得另有隐情?”
“倘若正玄门兵变便是圣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么杨氏所谓行刺谋逆,未尝不无可能乃是圣上假借此名残害杨家。”
唐云忠沉默片刻,带着几分迷惑摇摇头:“可是,理由呢?”
周恪己沉默了片刻:“此事最古怪之处本侯以为不在行刺谋逆一事。而在行刺圣驾乃是死罪,可杨氏却是全族流放……流放的地点又偏偏选在西北吐蕃一代,而非常见的东北方向,而且云忠多方打探才知道,杨氏族人并非被囚禁关内,而是送到了大越疆域之外。”
“唯有云行一人活了下来,也只有云行才知道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唐云忠沉声补充道。
周恪己摇摇头:“云行从前也已经说过,他们被送往一个语言与大越截然不同的地方关起来,少饮食,又潮湿阴冷,不少族人因此去世。后来她几经辗转才逃出来。眼下云行知道的不比我们多,他目不能视,也不一定知道其中到底有多少隐情。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要多依靠我们几人去寻找。”
“或许,当年的秘密就与这一桩怪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周恪己对我点点头:“阿梨与我想到一处了。无论如何,我们都该进去一探究竟,只是眼下不知寻个什么理由才好……”
我思忖片刻:“不如我与周豺大哥、阿虎假借上山采药之名偷偷潜入,只些微查探一番,一旦发现不对,便立即下山回报。”
“不可!”周恪己下意识喊出之后,便忽而似乎想起什么,抿着嘴焦急地思考了片刻,“毕竟更深露重。二位壮士虽然赤胆忠心,有过人胆识。但是阿梨毕竟是文弱女官……璟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我知道他是想起我愤然离去彻夜未归的事情了,老实说那事情也我也并非无错。眼下此事我一时间的安排确实也并不全然妥当:“那,再加个方小将?”
“我跟着去!”唐云忠忽然出声,似乎已经有了主意,“大哥万万不能去,去了便说不清楚了。等到行动那日,我可命一心腹扮作我的模样来侯府,大哥在侯府上设宴款待我与裴大人。而我本人则扮作侍从与阿梨同去一探究竟。”
周恪己点点头:“若是云忠与阿梨去,我倒更加放心些。事关机密,阿梨便不要惊动两位壮士了。”
“大人放心,我和小将军速去速回。”
周恪己还是眉头深锁,憋了半晌总归没忍住:“阿梨、云忠,一旦发现有异常立刻离开。切莫伤了自己。”
这事情倒是在民间传得更广一些,袁豺特地赶来报告我这件事情,他倒是提出另一个猜想——里面还有可能是千姓堂那些亡命之徒暂时栖身的地方。
不过眼下事关唐云忠身份,我便也只能叫他不要再牵扯此事,事关重大,侯爷另有打算。袁豺听后便明白过来此事我们不打算让他参与。大约是好不容易以为自己发现了大事却忽然不得重用,袁豺一时间颇有些郁闷。不过我将巡访更偏僻村落,并寻找适合地点搭建粥铺一事交给他之后,他心情便又重新愉快起来。
——千姓堂?这未尝不是一种可能。寻常山贼可能还没有胆子如此放肆,但是千姓堂的话,在杨氏宅邸击筑而歌,欢饮达旦倒也未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