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恪己勒紧缰绳,上下打量了还一脸懵的江耀生一眼,扭过马头,走向姗姗来迟的唐云忠:“云忠,那位小将是谁?许大人在军中为军士劳碌多年,其心意热忱连圣上也看在眼里,最后就换了一句狠话吗?唐家军就是这般忘恩负义吗?”
周恪己这话面上是斥责唐云忠,实际上却是讲给老国公听的。跟在后面不远处的唐云忠一愣,大约也明白了周恪己的用意,只微微摇摇头:“我离开乾门关已经有一个月旬,此前我未曾见过这位将军,想来大约是新来的,才会冲撞了许大人。”
唐镇远落在最后,亲孙子唐宣文扶着他的胳膊。他这几年确实眼见着老了许多,大约是底子好加上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看起来比廖清河健康不少,脸上有些红晕,身子骨看着也没有瘦到让人觉得害怕。不过都已经是奔着百岁走的人了,如何健康不也就是这般模样。
“哎呀……”唐镇远走近,左右看了看局面,那讳莫如深的脸庞下也闪过一丝为难,“年轻人难免嘴上逞能,想来大家都是为了唐家军如何更好,本不至于恶语相向。北川侯可否看在老夫的面子上,给这年轻小卒一个机会容他改过呢。”
周恪己微微一拱手,并没有说话,只是斜觑一眼江耀生,转头对我柔声道:“阿梨,这毕竟是唐家军内部事宜,我等外人且先退下,容他们先商议。老国公三朝老臣,不会是非不分,更不敢在军机大事上偏私,阿梨不必忧虑。”
我听周恪己这么说,知道他大约有他的打算,便点点头,顺手把赵义往怀里一捞:“……这孩子刚刚被打了,虽然说是唐家军兵士,却也总归是个总角之年的小娃娃,我先带他去包扎。”
周恪己点点头,终于从马上翻下来,扶着我的胳膊:“本侯陪你去。”
说罢,周恪己对着老国公一拱手:“让老国公见笑了,眼下这营中之事还请老国公多多费心。”
“老夫才是,让北川侯看了笑话,实在不应该。”唐镇远面露羞愧,对着周恪己一拱手,“老夫这就来好好问清楚,如何能有这般无礼之举。”
“有劳老国公了。”周恪己妥帖而得体地微微颔首,“本侯本也不愿多问,然而乾门关与北川三郡唇齿相依,本侯奉天子命统领北境三郡,自然也忧心乾门关安危。至于许大人,这些年她为唐家军后勤内需药品如何置办费了许多心血,她一时忘情,失了分寸,还以为自己与唐家军早已休戚与共,才会贸然插手营中事务。还请老国公见谅。”
“这谈何见谅?这几年唐家军伤亡锐减,老夫深知与后勤补给息息相关。许大人以拳拳真心对待我唐家军军士,眼下却被唐突之言冒犯,老夫实在惭愧。是老夫该请许大人见谅才是,怎么会是许大人失了分寸呢?”
周恪己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一拱手,示意我跟他先去后勤的营帐暂避。
我匆忙拽着赵义,带着他跟上了周恪己,疾步快走了好一段才探头探脑回过头:“大人,咱们就这么走了?不看着的话,老国公多半要把这事儿给唐宣文立功了。”
周恪己侧过头对我笑笑:“没必要追得太着急,你太急了反而显得刻意。眼下我们是为了保护云忠,如果跟唐宣文锱铢必较反而是本末倒置。区区几百匈奴残部,若真的让唐宣文立功就让他去吧。方才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老国公自会掂量轻重。”
我把赵义的耳朵捂着,有点好奇地转头问:“说了什么?大人不过为我说了几句话,那几句话也有用么?还是我漏了什么地方吗?”
周恪己有些狡黠地忽然一抬眼,一双杏眼微眯起看向我:“阿梨猜猜?”
“我猜?”
“猜猜嘛,阿梨如此聪明,肯定能猜到的。”
我牵着赵义一脸难以置信,一边跟着周恪己走,一边暗自吐槽怎么周恪己都已经到了这把年纪,反而有时候比二十岁那端庄持重的模样还要调皮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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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嘴,让姨姨看看牙齿有没有歪掉。”我掰开赵义的嘴巴仔仔细细看了看,嘴巴里面倒是也肿了一大片,牙齿上都是血渍,看得出赵敢真的是下了猛劲打的那一巴掌:“我的天哪,你爹下手可真狠啊,还好没把你牙打掉了。不然刚刚换好的牙多可惜啊。”
赵义一对眼睛包着眼泪眨巴眨巴通红地瞪着我,哭得还打起嗝了。他一边打嗝一边张着嘴,样子又委屈又滑稽。我一个没注意瞥到他双拳攥紧眼睛睁得老大,眼泪从眼角滑落的一瞬间。
我没忍住,被那副英勇就义的模样逗得一歪头笑了起来:“噗……咳咳咳。”
赵义噙着眼泪合上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面满是迷惑:“许大人你为什么要笑?”
他脸上肿了一个馒头块大小的包,我刚刚是万般不该笑的,奈何那小模样实在是太招乐了,我一抬头看见他左右不一样大的脸就忍不住又把脸捂着:“没,没。哎呀你脸疼不疼?刚刚你爹下手也太重了,这要养不少时候呢吧。”
赵义捂着脸委委屈屈地吸了吸鼻子,声音里还带着点脆生生的奶音:“军中没有父子。”
“好好好,军中没有父子。”我在他已经开始掉婴儿肥的脸颊上捏了捏,“不过你爹是关心你的,今天情况不同,他才会对你这么凶。各中道理,你以后就明白了。”
“我爹,他就是针对我!”不说还好,一说起来赵义的眼泪唰就下来了,那表情也绷不住,嘴巴像是耄耋老者一样向下撇,看得我险些又笑出声,“他对其他弟兄都没有那么凶,只对我才这么凶……他老说我是唐将军的义子,不能给将军丢人。可是唐将军也没有对我这么坏!他一定是嫉妒我是唐将军的义子,才会对我这么坏!”
“啊呀这个……”我拍着他的后背,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赵敢跟在唐云忠后面叫“义父”的场景,吓得我浑身一哆嗦,“不是,不是啦,你爹只是对你太严格了。这样,我跟他说说,对你温柔一点好不好呀?如果你爹不行,我就去找你娘说说,对你好一点嘛。”
“我娘也站在我爹那一边。”赵义捂着脸哭出了一声猪叫,“我娘觉得我爹是对的,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