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一百白缨突骑拱卫的缘故,即使奉宁府解除封禁,往常清客书生集聚的余庆楼,就只有陈长安几人。
晚上楼内几人难得一起吃了顿饭,席间几人各怀心事,极少言语,偶尔徐绩和陈长安、齐再道闲聊几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
等到几人回屋休息时,陈长安饶有兴趣地看着,欲言又止的齐再道,淡声问道:“徐家文公,在中书院有着不少的权柄,方才他跟你辩驳王霸之术,显然对你起了心思。怎么不应下去中书国监讲学的差事?我听说你的授业恩师,当年念念不忘的,就是国监祭酒的位置了。”
中书国监,中书院朱紫贵人,一半皆出于此。大景近五百年来,无数辉映天下的文臣谋士,都有着中书国监学士的身份,其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徐绩近些时日,跟齐再道辩经驳难,起初都是随意而作,不甚为意。可方才这位说话做事,向来讲究滴水不漏的徐文公,一杯老酒下肚后,便许了齐再道中书国监掌佐博士,虽说只不过从六品,但比起许多白发皓首,依旧在国监之内苦熬资历,讲究师门传承,论资排辈的大多数人,无疑要超出太多。
对于陈长安的问话,齐再道依旧温顺道:“公子,这位徐文公之所以跟我说这些,让我去做掌佐博士,并不在于我本身经学能力如何,而是因为我在你身边。”
陈长安笑道:“你的意思,他是在防着离州了?”
“公子,历来帝王心术都不过权衡之道,无非是取有余而补不足罢了。离州如今与大景势如水火,徐文公虽夺位失败,隐于井市,但真正忧心的,依旧是大景社稷。在徐绩看来,让我去治学讲经,总好过我将来以一县而治天下”
陈长安微微一笑,“口气倒不小。”
齐再道一本正经道:“公子,并非我坐井观天,而是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这般至圣至贤的治国之术,即使是一县之地,也足以决胜天下。”
陈长安眼睛眯起。
他日间在奉宁府走了一圈,从袖遮的谍子那翻到不少卷宗,其中齐再道卷宗三卷,事无巨细,尽数在记。他深深看了眼这位走治国之道的幕府谋士,颇有些感慨道:“齐再道,我现在越来越期待,你与徐默见面的那一天了。”
齐再道将这个名字默默记下,没有作声。
第二日一大早,徐绩让门外留下的精兵去雇了几辆马车,等到陈长安从棺材铺订的上等楠木棺材,以及两块石碑拉到余庆楼后,众人便一起赶往大瑶湖。
原本眼眸通红的王洛初要跟陈长安挤一辆车,奈何徐绩说有事要跟陈长安说,小丫头最终也没敢得罪这位身后气血滔天的掌柜,闷闷不乐地跟白荒落几人一辆。
说是有事要说,却是静默一路。
等到路上人烟渐少时,蛰伏齐州数十年,如今开始显露身迹的徐绩,手中翻到谋略篇时似有感触,这才抬眸看向盘坐车上,横剑打坐的陈长安,开口道:“陈长安,历来国手布局,最是讲究绵延千里之势,看似随意一手,实则玄机暗藏。我先前还不觉着,可等到你这次齐州之行,这才恍然大悟,陈洛和赵止戈,果然是世间双绝,明明殒身二十多年,当年所落之子,依旧能遥相呼应。”
陈长安闭目不动,声音平静道:“我原本并未打算在齐州出手。”
“世间许多巧合之事,看似巧合,实则都是高明棋手,步步推算演化出来罢了。你能遇上王洛初和萧摇光,不得不说,陈洛布局,由细微处见真章。”
陈长安笑了笑,“王洛初也好,萧摇光也好,你们都觉着我贪图两人气运,但说句真心话,气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于我看来,并不值得一提。再说齐州之事,不是你和武周,乃至赵家和白家谋算出来的么?不过下次真要对付我,一万人马终究是少了些。”
徐绩没对陈长安前半句话有何感触,至于后半句看似狂傲的匹夫之勇,反而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放心,真要杀你的那天,我会调动五万精锐甲士,亲自出手。”
陈长安睁眸眼看着他,笑了一下,撇清道:“我开玩笑的,一百骑就足够我吐血半死了。要不是文公出手,我早就死了。”
徐绩微微一笑,目光垂落书中,“我也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