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玥瑚垂眸,接过他的刀……这口刀很重,刃面上的血槽因沐血得久了,呈现一种暗淡的棕红。
“我当然是恨过你的。”手指慢慢抚过刃上清寒,照见她一双有些凄然的眼眸:“前一天晚上,我还在为嫁衣上的锦花不够精巧而熬到半夜,等到了第二日,我看着那花烛都熔到了底,还是没有人来……到最后他们告诉我,我未来的夫君死了。”
“……”
“你知道有多少人嘲笑我吗?明明昨天他们还羡慕我羡慕得眼红呢。”翁玥瑚的手轻轻握上刀刃,回头对他苍白地笑了笑:“你一走,才让我知道……这世上总归是有人不喜欢我的。”
毁掉一个女人的天真很简单,只要抹杀她所有的憧憬,她就再也不会对任何人抱有幻想。
闲饮从未想过他能带给另一个未曾谋面的人以如此残忍的人情冷暖,听到这里时,他才彻底掐灭了心中那一丝期待与动摇。
“动手吧,后事我已安排妥当,但杀勿虑。”
翁玥瑚将雁翎刀放在膝上,道:“我还有一个问题,认识我之前,你后悔过逃婚吗?”
“没有。”
“嗯,是实话……那之后呢?”
这个回答比杀了他还难熬,闲饮掐了掐自己的手心,道:“有。”
“哦。”轻轻点着头,翁玥瑚拿起雁翎刀的刀鞘,慢慢将刀收回去,神色淡淡道:“你若不嫌我二嫁,这把刀,我就当你的聘礼来迟了。”
“……啊?”闲饮一愣,连忙站起来想说点什么,哪知膝下箭伤一痛,整个人直接就朝翁玥瑚倒了过去……
“——玥瑚啊,你能不能给我拿点你的青玄膏,伤兵营那儿的蚊子可多了……”
卫家的表姐第二次发现自己的兄弟意图对自己的妹妹不轨,站在门口凝固了一会儿,默默地捡起门口的条凳。
“闲饮我告诉你,别以为咱们俩都是伤兵我就揍不了你。”
“你不是在城外吗?!你把殷磊干掉了?”
“什么我在城外,我……”卫将离悚然一惊,道:“我把殷磊干掉了???!”
闲饮跟她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翁玥瑚把他推到一边去,提醒道:“现在去也许还有救。”
卫将离扭头就跑。
说好的和平解决并没有和平解决,等到卫将离靠近城门时,远远地便看到烟尘那头,随着征鼓擂响,无数的西秦军士潮水般涌出城门。
交战了?
这样的怀疑很快被打消,城外的声音并不像是交战时斧钺钩枪的厮杀声,而仅仅是出城驱逐。
卫将离不由得跟在军士身后跟出了城门,没有注意到旁侧的军士看着她的目光有些畏惧,甚至于没有人出来拦她。
城外的地面在隆动,路过身侧的军士、乃至于一些走出家门观望情势的百姓,面上都有慢慢扩大的喜悦。
她在城门口站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东楚的确是退兵了,随后便听见有人叫自己,回头时便看见刚除下面具,正在活动着筋骨的白雪川。
“东楚怎么会甘心退……”
卫将离的目光不由得被他身侧的剑吸引过去……那剑上有血。
“你杀了他?”
那把师道剑一直被卫将离放在鬼林药翁那里,许久未曾擦拭,已经落了尘,白雪川已经用得不甚顺手。此时听见卫将离这么一问,白雪川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盯着她的神情反问道:“我若真杀了他,你会恨我吗?”
卫将离闭上眼道:“我不会恨你,只会怨我自己失察。”
白雪川太了解她了,听到她的回答并不意外,道:“总有人要死的,只是在你看来,如果死的不是你,你就会负疚一生,对吗?”
“……抱歉。”
“我没杀他,让他来恨你。”
“什么?”
看着卫将离愕然的神情,白雪川道:“就算我不杀他,我也容不得下他再纠缠你……所以‘我’杀了殷凤鸣。”
——你待我……只能为友,不能共白首?
殷磊这么问出口时,白雪川就知道这个愚者已经动了作为他地位上决不能动的心思,尽管他拙于表达,白雪川却知道这个人是不能容下了。
随后他用了一点对他而言的小心思,在殷凤鸣撑着伤势出面为其子周旋时,冷不防地,动了杀。
他记得血溅在殷磊面上时,他是有多惊怒。
仿佛是一直苦心构筑的白日梦境忽然被击散,他为此付出的所有期待与希冀再也不会以他为中心围绕,而是露出了现实残酷的獠牙。
——你这个人啊,想要两全其美,哪有那么容易?毁伤之恨,你以为她从无芥蒂?你以为她不会迁怒?
——你只是想以后补偿她,笑话,哪有那么多以后?伤人者还妄图求个圆满?
——她不会再见你了,而你想要见她的一切冲动都会被你自己的道德和世俗枷锁捆得死死的。从此以后,你们会互为杀父之仇,你待她的好,她待你的宽柔,与世无存。天上地下,从此再无同道之由,再无知音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