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膝下有二子, 大儿乃亲生,体弱多病,承了他娘的性子, 寨中弟兄都觉得不像老夫。反而是那义子, 性情豪爽,对老夫十分尽心, 各分堂堂主也大多服他而不服老夫大儿。如今老夫年事已高, 打拼半生留下这般基业, 若是给了大儿, 怕他镇不住, 给了义子,又怕他坐得名不正言不顺。先生乃易门中人,有洞彻世事之能,可否相教?”
一枯蜡, 两盏茶, 青帝寨里少有的安静对谈,到天明时, 才从朝廷局势谈到继位之争。
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平民百姓, 继承人的事总是最烦心的那一茬。叶扶摇听惯了这一套, 晓得鹿獠这种在江湖上混得久了的人, 捧谁谁倒霉,嘴和心一样,看着都红, 芯子里是黑的。
“鹿盟主有所不知,在下在京中暂歇了数月,偶有所闻朝中夺嫡之争,一旦失妥,便会动摇根基。为人父,为人君,总要今早抉择才是。”
为人父,为人君……
鹿獠沉默片刻,道:“听闻皇帝宠庶子,让庶子听政,致嫡子抑郁而终,可有此事?”
叶扶摇笑道:“看来鹿盟主心中已有计较。”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道清朗声音——
“义父,我把人家的八字带来了,您找人帮我相一相吧。”
鹿青崖兴冲冲地抓着陆栖鸾的胳膊把她带进来时,一眼便看见一个青衫人坐在与他义父相当的位置上,面上浮出疑惑之色,道:“义父在忙?”
“不忙,只是和贵客聊得久了,耽误了些时间。这丫头便是……”
——果然是老叶,谁都不服就服你个大忽悠,龙潭虎穴你丫是真敢来啊。
叶扶摇见鹿獠的准儿媳幽幽地瞥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换了个坐姿,伸出四根手指轻轻敲着耳侧,眼里那笑意怎么看怎么气人。
——第四个了是吧,你笑我是吧?再笑本官回去抢你的酿酿给我酱酱做压府猫媳!
在陆栖鸾的表情变得狰狞之前,鹿青崖扯了扯她的袖子:“小鸟儿姑娘,义父叫你呢。”
“哦。”陆栖鸾整理了一下神色,道,“小女遂州人氏,见过鹿盟主。”
鹿獠也听说了昨天晚上的事,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接过那八字,转而对叶扶摇道——
“老夫平生无所愿,待义子胜于亲儿,闻易门玄术通神,还请先生为吾儿看一看八字。”
陆栖鸾眼里老叶是个很谜的人,说是个大夫,从没见他看医书,总是听其他军医说这人治过的动物比人多,平日里躺在摇椅上要么是在撸猫要么是在打盹,活似个快要作古的老年人一样。
陆栖鸾总觉得这等尸位素餐的人养在府里简直就是国家的蛀虫,但你问个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即便是跟他一点不沾边的东西,也都难不住他。
果然他看了不到片刻,开口就一串一串的八字排盘,一会儿“佛灯火”、“剑锋金“,一会儿“破军星君通火气”、“六疏远亲立权衡”,云里雾里地忽悠了一阵,最后以“命中遇贵人必有转折”为结尾,说得所有人一愣一愣的。
“王师,说了这么多,您还没说另一个呢,她怎么样?”
“不急不急。”叶扶摇把陆栖鸾给的八字儿拿远些眯着眼看了看,道:“……从八字上看倒是个老实孩子,勤勉刻苦,乐天知命。但再看这位姑娘面相,倒是与这八字不太合,唇薄眼媚,命中天生桃花煞,若叫我说,少主还是考虑考虑吧。”
鹿青崖当即就不太高兴,正想说些什么,鹿獠忽然开口道——
“玄易之说终究是冥冥天命,如王师所言,天命之来去并非凡人可捉摸,若真是劫难,也不是毁了这一桩婚就能避得过的。吾辈绿林中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况区区小劫。”
“鹿盟主豁达。”叶扶摇暗笑若是寻常人家,稍稍上心的父母,谁不是忠言逆耳,反倒是这人,倒真是父子情深……
显然鹿青崖对鹿獠的崇拜又更上一层,道了声谢义父成全,便开开心心地拉着陆栖鸾出了门。
陆栖鸾回头看了一眼正堂,心里古怪,跟在鹿青崖身后试探道:“你就真不怕我是个不祥之人吗?”
“那都是他们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义父通达洒脱,你嫁、嫁过来后也不用担心,明天我就发帖子请南武林的朋友,想请你认识认识。”
“为什么?”
“这乱世女子难安身,多认识一个朋友就多半条命。”话题说不到两句又严肃了,鹿青崖话风一转,道,“我看你这两天菜花吃腻了,你还喜欢什么?我找来给你。”
“我不需……”陆栖鸾刚说到一半,忽然眯起眼看向墙头上滴溜溜跑过一条白色影子,叼着一块火腿,后面跟着两三个绿林,拿着菜刀追在墙下。
“快、快!竟敢偷吃老子的火腿,看老子不活拔了你的皮做红烧狗肉锅!”
一把狗粮一把毒糖奶大的狗,陆栖鸾哪能不认得,在鹿青崖疑惑的目光下啊了一声,墙头的酱酱耳朵瞬间竖起来,摇着尾巴便顺着墙边跑过来跳到了陆栖鸾怀里。
“这狗是谁的?”
鹿青崖回头一问,后面气喘吁吁追来的伙夫道:“二爷见笑,这条死狗不止偷了我的火腿,还咬烂了笼子、放了后厨的一笼子山鸡,小的一时怒极,就追到这儿来了。”
“那确实不像话,小鸟儿——”
鹿青崖刚一看向陆栖鸾,就见她抬起头泫然欲泣道——
“狗、狗狗那么可爱,竟然红烧……不,竟然吃狗狗!”
鹿青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