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池冰整个人都是僵的, 刚来京城,连去刑部报到都没来得及,兜头就是一桩大案压下来, 说雁云卫的苏阆然先杀了枭卫府的高赤崖,后刺杀臬阳公,让聂家的喜事都快变成丧事了。
若搁在别人那儿, 陆池冰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问题是害人的和被害的这两家, 都和他姐不清不楚的, 这就麻烦了。
为此他白日里还特地跑了枭卫府一趟, 可惜赵府主另有要事婉拒了详谈的要求,他便又去了臬阳公府,聂言不在府中,老公爷还在拿灵药吊命, 府里唯一说得上话的新夫人,也就是南亭延王郡主, 为了避嫌在新房里坐着不见外客, 还传话说让外人别添乱。
也是, 高高兴兴嫁进来,喜服还未脱, 眼看着就要披麻戴孝, 任谁都不会心情好。
陆池冰碰了一鼻子灰,出了公府门时天已经黑了,走上灯市时, 忽然闻见一阵熟悉的酒香,随后在街边一座小酒肆里,有个明眸善睐的少女正挑开竹帘看着他。
或许是中秋的灯饰迷了人眼,陆池冰一时没想起来该怀疑为什么她能一路从崖州跟到梧州,又从梧州跟到京城来。
“……你各人看,梧州的酒楼盘一年就三十两,这京城要翻了一番,简直逗人耍的嘛。”
听着花幺幺一边打算盘一边絮絮叨叨着生意上的事,陆池冰整个人有点飘,直到喝下最后一口鱼汤,差点被鱼刺扎着舌头,才咳嗽一声,道:“花姑娘,你怎么会来京城的?”
“哦,是我的那个姥爷在京城留了套宅子,”
陆池冰:“啊?你姥姥在崖州,姥爷在京城?”
花幺幺点头:“是啊,西秦商路开了,姥爷就回老家探亲了,才让我来京城打理铺子。”
陆池冰道:“那你梧州的那位是?”
花幺幺道:“哦,那是我二姥爷,就是因为我有两个姥爷,才都和姥姥天南海北地分居的。”
……哦,看来你姥姥年轻时过得很峥嵘啊。
陆池冰犹豫了许久,道:“那个……幺幺姑娘。”
花幺幺疑惑道:“还要汤?我去给你盛。”
说着,她便起身,陆池冰连忙伸手抓住,却又觉得这举动轻浮,缩回手时,一股香味顺着她的手腕处溢出。
这香味让陆池冰微微一愣,他记得这种百濯香昨日才从陆栖鸾身上闻到过,寻常百姓人家按制是不能用的。花幺幺更是和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不同,从来不用熏香,身上的味道总是干干净净的,今日……怎么用起这么昂贵的香了?
“小陆大人?”
陆池冰回过神来,看花幺幺的脸红扑扑的,咳嗽了一声,道:“你我都识得这么久了,我父母虽然不在身边,但有个长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把生辰八字……”
“老板娘,我也想要鱼汤,能给来一碗不?”
花幺幺虽然面上还绷着,但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了,岂料此时这小店里来了客人,一口打断了陆池冰接下来的话,让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莫名恼火。
花幺幺没好气道:“小店老板换了,三流酒一流菜,一律一钱,爱吃不吃!”
她说了这话,客人十有八九就被气走了,可那恶客不止没走,还按着帷帽向后招呼道:“可我闻着这酒勾人得很呢,你不是要祭奠亡妻吗?就在这儿买酒吧。”
陆池冰只觉得这声音耳熟,不禁转过头去看,只见是个素衣帷帽的女子,对店外说了一声后,便径自找了张空桌背对他坐下。
花幺幺本就是偷着从侯府跑出来的,再有半个时辰就非要回去不可,哪里顾得上真伺候这客人,道:“人客官,小店要打烊了,这街上到处是酒肆,不如另——”
“不是还有其他客人吗?多一个少一个,也无妨,对吗?”
听见这声音,花幺幺脊背上瞬间窜起一股寒气,眼底深处泛出浓浓的惊怕之色,看着店外挑帘而入的医者,对视了片刻,她连忙垂下目光。
“一壶岁寒堂,带走,劳烦了。”
“是、是……”
陆栖鸾听罢了身后的动静,微微一笑,待叶扶摇自桌侧坐定,支着脸道:“这小老板娘泼辣,见了你却没脾气,是不是看上你了?”
叶扶摇尔雅道:“莫污我清白,我是好人家的大夫。”
花幺幺忙不迭地去了后堂,陆池冰茫然片刻,转头看向叶扶摇,片刻后,想起来他是谁了,起身道:“你可是枭卫府的叶大夫?”
叶扶摇略一拱手,道:“原来是小陆大人,还未恭贺高升。”
陆池冰道:“多谢大夫,今日我去寻赵府主,他似乎不愿见我,不知是在忙些什么?”
叶扶摇余光轻轻扫过陆栖鸾无聊在木桌上画圈的模样,道:“府主百事缠身,匀不出时间也是寻常。小陆大人找府主,可是为了臬阳公府一事?”
陆池冰叹道:“是,臬阳公世子三日后便要做督军离开京城,我想在此之前将折冲校尉高赤崖与臬阳公被刺的案子了结。”
叶扶摇道:“这世子倒是奇怪,臬阳公如今危在旦夕,他反倒要去征战,会不会太不近人情?”
陆池冰正色道:“聂家家风如此,向来以国事为先,荣辱次之,身家生死为末,大夫慎言。”
“失礼了。”
说到这儿,陆栖鸾手里玩着的筷子一失手,打碗上叮地响了一声,吸引了陆池冰的注意力,只见她又拿起了那筷子,像是玩儿一样在指间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