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侯!且留步!”
陆栖鸾刚出了宋府, 后面穆子骁就追了过来。
饶是背后被三尺打过的痛这会儿漫上来仿佛火烧一般,陆栖鸾却也不得不暂时忍下来, 倚在马车边道:“穆都统, 还有何事?”
穆子骁走至近前就是一个长揖。
“多谢陆侯为明桐周全官位。”
“哦, 我还当你是来寻我的麻烦的。”陆栖鸾略略意外, 道:“你在宸州从军多年,因我一句话便要调来京城,当真舍得下那些过命交情的部将?”
地头蛇失了地, 又来了这藏龙卧虎的京城, 会面临如何窘境,有心人一眼即明。而宋睿要宋明桐嫁去宸州, 首要便是要拉拢宸州的军队,换言之,就是要把穆家及其北方一系的军部拉入党争。
“陆侯言重了,此事苏阆然已与我说过,我穆家一系北军向来不涉政斗,麾下将士只存杀敌报国之心, 也不愿耽于楚人内斗上。我来京城,娶明桐为妻乃其一,其二便是想寻机调个闲职躲过宋公此次拉拢。我此前除了与几位参将,并未与任何人说过, 陆侯却主动为我安排,已是不胜感激。”
陆栖鸾眸光微动,道:“可你今日应下了明桐, 等于给左相难堪,你以为这党争,是你说不沾便不沾的吗?”
今日此行受这三尺,拉拢朝中千里马之心,目的已经达到,可陆栖鸾仍是想得到穆子骁的表态——她需要更多的人站在她的一边,尤其是军中之人。
穆子骁却是仿若听不懂她的意思,只道:“宋公乃是朝中元老,我不可正面冲突,稍后我自会向宋公告罪。至于党争一事,只要陆侯初心不失,穆子骁随时愿为国效死。”
这话说得不偏不倚,既给宋睿这边留有余地,也没有明说拒绝陆栖鸾的招揽,就他的立场来看,倒也是明智之举。
陆栖鸾也觉得若是穆子骁就此示好,她反倒会不放心,便道:“你这是得了便宜又想两边都不得罪……说你是苏阆然发小儿,本侯可是一点儿也不信。”
穆子骁也在观察陆栖鸾的神色,见她并未生怒,心下微松,道:“看来穆子骁没有认错人,来时便想着,若是连苏阆然那等犟脾气的都能容得,陆侯也当是雅量之人。”
陆栖鸾异道:“苏阆然犟吗?”
穆子骁叹了口气道:“他父母皆为军伍之人,其母生产当天营寨恰好被攻破,因此是在战场上出生的,所在的营寨为敌所破,苏伯父单枪匹马杀入敌阵把苏伯母和他救了回来,却也因此落下旧伤。苏伯父当年也是勇冠三军之人,极受推崇,在一次与匈奴开战之时,身陷重重敌阵,部将赶来救援时,只找到他的剑与盔,自那之后便生死不明,苏伯母也抑郁而终。”
“哦?还有这等事?我看卷宗上记载,光瑞五年图兰河大战,应当是我楚军胜了才是,事后还与匈奴休战,按理说就算被俘虏了也该相议送还才是,为何会找不到?”
穆子骁压低了声音道:“据多年前派驻匈奴的东楚使节言,匈奴可汗新拜的右贤王,面貌虽毁,却与苏伯父有几分相似。”
“……”
“无论是先帝与陛下,皆不允有东楚叛将的传闻,便追封了苏伯父为耀武将军。只是此事虽然被按下,老些的朝臣却也都记得,私底下议论纷纷,苏阆然幼时听得多了,对外人言语多有麻木,对建功立业并没有我等这般热衷。”说着,穆子骁又道,“只是没想到,他在陆侯背后,竟也有了报国之心,着实令我意外。”
若非背后的伤痛委实难熬,陆栖鸾倒是想多听一会儿,便道:“我记下了,你既与他相熟,日后京中若有变故,愿君守望相助。”
两边都刻意留了一层关系,往后无论这盘棋如何下,也总还有气在。
“此人看着朴实,倒也不是个傻子。”
随后跟来的侯府长史道:“侯爷可是觉得此人不可轻信?”
“也不是,他们这些久在边关的军伍之人,受功勋世家教导,既要守节又不愿得罪朝中小人为自己麾下将士招祸,自然就要学会装傻,宋相这回倒是好眼光。”
长史看着陆栖鸾左眼写着个老谋,右眼写着个深算,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侯爷,那御尺可是硬得很,您不觉得疼吗?”
陆栖鸾:“……”
陆栖鸾:“快、快快扶我上车找大夫!嘶……哎呦哎呦我的筋都快给拍散了……”
……
“原以为他武官多有傲气,原来不过是个女人手一勾就傻乎乎跟着走的……”
“哼,怎么说也是正二品金门卫大统领,若是这等富贵落在你头上,你不去要?”
“也是呢,谁让我们是文官,没那个命呢。”
到场相贺的大多是文官,且大多是一度被陆栖鸾打压过的文官,经过今日之事,有的心中惴惴,便非要嘴上发酸掩饰。
旁边年纪大些的文官重重咳了一声瞪过去,那些人便立时改口又挂起陆栖鸾来。
“不过抽妖妇那两下,倒真是过瘾,一解胸中郁气啊……”
这是他们惯有的解决内斗的方式,只要提到陆栖鸾的名字,就会绞干了心思冷嘲热讽,你一言我一语,若是骂女人骂得出彩,便会得到好一阵吹捧,顿时心魂都畅快了万分。
“说的没错,今日见那妖妇挨打,多少算是出了我等一口恶气,请诸位去蕊香苑吃酒可好?那新来的头牌,模样倒是和妖妇有几分相似,诸位可想看她求饶之态?”
“哦?果真有这样的?!”
“快、快引路!”
出了宋府的地界,平日里朝上唯唯诺诺的官吏,此时丑态毕露,一路高声谈论,待他们七八辆马车入了后庭后,却发现此地往日的莺歌燕语全然消失无踪,像是都关起门来回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