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沉默必须变成一种具体的物质,那应该就是雪了。
——阿梅丽诺冬
2
高一下学期分科的时候选择了理科,其实母亲是不同意的。
她的电话打到了班主任老师那里,当卫南星被从座位上叫起来,说着“有人找”的时候,已经隐约预料到不妙。
他从一排排座位中穿过,一路来到走廊。时不时有人回头打量他,伴随着你推我搡的笑音,高中生还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感情,呼之欲出的青涩“喜欢”扑面而来,但卫南星对此置若罔闻。
“南星,为什么不选文科?不是早就和妈妈约定好,要去西城大的金融系吗?”
电话那头的女人竭力掩饰着情绪的激动,历来平稳的声线因控制不当被拉扯得细长,卫南星开了免提,因此整间办公室的老师们都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妈,你听我——”
“南星,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
她尖叫着质问他。
3
后来在那场选秀里,他因为表现出色,获得了不被镜头记录,能够私下与家人通话三分钟的特权。
他播出的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从开始的温柔亲昵,到最终的无端谩骂。
“南星!他的风评很差!网上很多很多人都在骂他!”
“南星!你离他远一点!”
尖锐地刺入耳膜。在合宿基地长久的睡眠不足,和没顶的压力之下,他的大脑内嗡然作响,几乎站立不稳,必须将后背抵在墙壁,方能抑制住那瞬间心头升起的燥郁之气。
“妈,我……”
“南星!你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
4
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
这样的句式,从小到大听了无数次。唯独在这一次,那个瞬间,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挂掉电话离开房间,大步走向洗手间的方向。
“南星?怎么了?”
顾夜宁恰好经过,在身后喊住了他。
卫南星缓慢地回过头,对上那双关切的眼睛。眼尾狭长的线条优美地斜飞上去,深浓的瞳孔映着自己狼狈的影子。
顾夜宁长得太漂亮了,乍一看就是不讲情理,不讨长辈喜欢的类型,让人误解他,只需要一段添油加醋的构陷就能完成。但认真和他对视,才会发现他的眼神纯净柔软,自带一股执拗的青涩,又或者是恰到好处的无畏。
他的目光缓慢下移,顾夜宁的一侧裤腿上卷,露出了受伤的膝盖,伤疤掉落后新生的嫩肉是干净的粉红色。垂落在身侧的左手,五根手指,有两根都缠绕着创可贴,是之前竭力练习地板舞擦伤的证明。
他喉咙泛干,各种情绪在身体内横冲直撞,痛意嚣张蛮横,转瞬就溢满胸腔。一股湍急的作呕感再次涌上心头,他弯下腰,用力按住了自己的胃。
5
十六岁的卫南星挂掉了电话。
他冲着班主任弯下腰,声音低沉,却缺少了这个年纪的少年应有的情绪波动。
他道歉说:“对不起,老师,又给你添麻烦了。”
办公室里教师们的目光纷纷定格在卫南星身上。
高中的孩子异常难教,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还未被完全解决的“中二病”症状,与发育期躁动的荷尔蒙相结合,一个星期难免要处理几件譬如学生间打架,谈恋爱被父母发现的麻烦,在成年人看来无足轻重,但在那样的年纪,却是天大的要事。
可在同龄的男孩们冒出了青春痘,窃笑着议论身边女生,私下相互发送着色情网站地址的这个年纪,卫南星的存在未免将他们衬托得灰头土脸。
各班教师课上课下收走的小纸条和情书上,他的名字出现的频率堪比时下当红的偶像明星。
他站在那里,黑发垂额,稍显稚嫩的面容已经有了疏冷的轮廓,明明被母亲的歇斯底里弄得难堪,却宁可把嘴抿得更紧一些,也不愿意向外人展示自己的情绪。
班主任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桌面上的那份前几天卫南星交上来的文理分科志愿表,在“意愿”一栏端正地写着“理科”的字样。
她又抬起头。
“卫南星,这份表上的志愿,如果父母不同意的话,你可能还要……去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她委婉地说。
在她看来,卫南星的确在理科学习上更有优势,对方理科类的总分,从高一开学迄今一直稳居年级第一,相较之下的文科稍显逊色,譬如卫南星的抒情文与记叙文是一大难关,他的文章里没有感情。
但家长的担忧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作为卫南星的高一班主任,她很清楚这个孩子的母亲并不是一个可以好好商量的对象,明明在印象里,是个斯文端秀的高知女性,容貌美丽,可一旦面对卫南星的问题,就会变得极其固执,甚至不可理喻。
是掌控欲吧。
“我会的,谢谢老师。”
卫南星又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