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尔卿说这些的时候,杨菀之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从前的辛尔卿其实在谈吐之间,或多或少会流露出几分游戏人生的态度,她终日沉迷于享乐,对生活没有什么追求。她虽然总是笑着,但那笑容背后,她的眼底却缺乏生气,仿佛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然而,此时此刻的她却眉目飞扬,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点,好像有天上的星子投入了她的心湖,透过她的虹膜折射向凡间。
她指着桌上一叠白色果壳绿色果仁的奇怪坚果介绍道:“这个东西叫阿月浑子(开心果),钱放说过些日子想在北城再开一家抱月茶楼,到时候就在那里上这个货做茶点,改名‘胡榛子’,这样大家接受得更快些。而且北城显贵多,这玩意是从波斯国来的,金贵。钱放还高价换了些种子,不知道能不能种活。不过这东西炒着吃有股奇特的香味,我感觉作为茶点很是不错,就是吃多了胀肚子。”
随后,她又指着另一叠绿色的圆豆子介绍道:“这个是胡豆,也是从波斯国来的,我让厨子加了些肉沫进去炒,特别香,你快尝尝!”
杨菀之伸手夹了一筷子,郡主府的厨子本身就是宫里出来的,手艺自是没得说。她点了点头:“确实好吃,从未吃过这些。”
“还有这个,是他们叫婆淡树的果子,钱放管它叫偏桃(巴旦木)。”辛尔卿指着桌上一盘奇怪的果子炒虾仁,“那群波斯人一般是直接炒炒吃了,不过咱辛周人就是好一口吃食,爱折腾,这不,我府上的厨子琢磨出了偏桃炒虾仁,特香!”
除却这些波斯来的奇怪蔬果,辛尔卿还投喂了杨菀之诸如菠菜、枣椰等南方来的稀奇玩意。饭后,辛尔卿先让幽兰和焚琴将杨菀之拖下去“狠狠洗干净”,然后带着她去自己的闺阁中翻出一大堆舶来品:琉璃瓶和瓶中的郁金香、蔷薇露、一些奇怪但是漂亮的皮草羽毛、绣着异域纹样的舞筵……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水一样清透的琉璃,名为玻璃。
杨菀之拿着那玻璃做的小杯,翻来覆去道:“这物件要是能做成屋室的窗牖,冬日即便不开窗也能从屋室里眺望外景,岂不美哉?”
辛周朝寻常百姓人家都还是用木板窗,白日需将窗户完全打开才能采光;有钱一些的人家,会用透光的绫配合漏窗使用,但即便如此,也无法看清窗外景色;至于皇室贵族,则会采用更昂贵的明瓦,这是一种用云母或者羊角、贝壳一类打磨成的透光薄片,镶嵌在窗框之中,比起绫布更加保暖,但依旧遮挡了视线。杨菀之对着这玻璃心思活络,辛尔卿却苦笑道:“这玻璃的做法,法赫德等人也不知道,也可能是不愿意传授给我们吧。你的心思怕是要落空了。”
杨菀之有些失落地将玻璃杯放回:“唉,也是自然,有这等技术,肯定是想要独占以换取更大利益的。”
“说起来,我觉得还有一些东西你可能会感兴趣,是钱放的小叔叔说要捎给你的。”辛尔卿满脸神秘地拿出一个小木箱,“这是他从一伙天竺商人手里收来的木料,我不太懂,但是我感觉你肯定喜欢。”
辛尔卿打开木箱,杨菀之顿时瞪大了眼睛,她一一拿起那些碎木料,钱盎很细致地用宣纸标注了每一款木料的名称贴在上面,有乌木、紫檀、花榈木等等,原本对那些舶来品只是觉得稀奇的杨菀之,抱着这一小箱木料如获至宝。那箱子里还有钱盎写的一些备注,很细致地叙述了这些木料的特性,可能的用途以及价格,辛尔卿望着杨菀之那副模样不由发笑:“是不是后悔今日没带家伙什了?”
杨菀之猛猛点头。看着这么多好木料,她确实手痒!
辛尔卿嗔怪道:“你啊,好不容易休沐一日,也给自己放放假吧!”
杨菀之讪笑,旋即状若无意地问道:“郡主为何对这些舶来品有如此大的兴趣,还学起了这些西洋话?”
辛尔卿却是直白道:“你其实是想问我是不是真的要出塞和亲吧?”
猝不及防的一个直球,打得杨菀之一时语塞,她只好点头:“我在天牢里听太子说的,我和平儿会想办法帮你的。”
“为什么要帮我?”辛尔卿有些意外,心下却被感动到了,“你们俩如今什么都没有,我爹都认命了,又何必去冒着风险蚍蜉撼树呢?”
“郡主对我有恩,我不想看着郡主去这火坑里!何况将两国的命运拴在一个人身上,用一个女子一生的幸福去换虚无缥缈的和平,不是很荒诞吗?”杨菀之急切道。
辛尔卿愣了一瞬,旋即脸上浮起笑意:“菀菀,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想做一个为百姓做事的官吗?其实那时候我很佩服你,我就在想,我自己衣食住行都来自于这些百姓,可我却从未想过要为他们做些什么,只是一味的享受。但现在,我找到了我自己的‘道’,所以,不要否定我,好吗?”
“可是明明有很多别的方法,为什么非得用这样的方式?”
“你是觉得我如果嫁到突厥,我的人生就毁了吗?”辛尔卿歪了歪头,“可是菀菀,和亲这件事,它背后只是你我无法抗拒的皇权,仅此而已。我的人生不是只有婚姻,即便它并不出于皇权,而是出于我自我的选择,你又怎么去断定我的人生会因为这场婚姻幸福或者不幸呢?它只是我未来人生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辛尔卿接着说:“况且,我会漂漂亮亮地嫁到突厥,成为他们的可贺敦,而不是一个小小的郡主。我会和他们一起在草原游牧,去看鸣沙,看绿洲,看比洛阳还要大的湖泊。我还要一直往西去,去看看萨珊波斯,或许能一直走到法赫德嘴里的罗马。菀菀,你能想象到吗,在辛周之外的世界好大好大,这偌大的世界就那里在等着我!那才是我未来的人生!”
她望着一时间被这样的豪言壮语冲击到说不出话来的杨菀之,激动地抓住杨菀之的肩膀,望着杨菀之的眼睛说:“菀菀,我知道这在你听起来很疯狂,但这是我的真心话。我想让辛周、突厥、波斯和西域的各个汗国通商,我找到我想做的事情了,我想做个象胥。”
象胥在辛周的位置比较特殊,算是翻译官和外交官,有一个专门的官署名为四夷馆。象胥除了象胥之责外,也可能身兼它职,往往由朝中略通外语的官员兼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