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阉狗,老子要杀了你!”
邝埜猛然睁开眼睛,平躺的身子从实木的床上弹起。
声音狰狞之极,像是铁器摩擦着铁器那般刺耳,那语调中所包含的情感像是有血海深仇一般。
床边的女人显然被这一出吓了一跳,恍然间缩了缩了身子。
但是她那纤细的双手还是不自觉的搭在了邝埜那强撑着坐起还略微发烫的身子上。
邝埜也注意到了床边的女人,扭头看去。
顿时,心中的火气下去了大半,转而是一阵冰冷袭来。
“……夫人?”邝埜有些不敢确认。
此次他随着圣上出征,可不是闲趣游玩,定不能带着家眷一同前往。
难道自己已经返回京城了?
邝埜的记忆还停留在了土木堡的混乱之中,他看见了四周瓦剌的骑兵在平坦的狂野驰骋,杀进己方的大营又能潇洒地离去,如入无人之境。
乱了!全乱了!
先前派出支援宣府的军中精锐中的精锐,也遭受了伏击全部埋在了鹞儿岭,带出来二十万,几仗打完只剩下十万出头。
还没搞清楚敌军的位置。
也不知道这情报是怎么搞得,敌军都已经在腹地设伏了,我军还没得到消息。
这杨洪是干什么吃的!
如今我军已是人困马乏,士气低落,如同菜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要是当初入了怀来,是否还能有一战之力?
只要守住怀来,等待宣府大同和居庸关的支援,三方包夹,或许困境就能解开?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乱军丛中,邝埜看到了中帐的龙旗已经倒下,更看到了被瓦剌骑兵冲散无比狼狈的随军臣子。
看到了溃败的战士,看到了不惑之年还在拼杀的英国公,但他极尽目力也没看到圣上的身影。
王振!王振!
在记忆的最后,邝埜咬碎了牙齿嘴中还在不停地念叨着这个名字。
“老爷,做噩梦了?”张氏先缓了过来,倒上杯水边说道。
邝埜接过夫人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他确实渴坏了,那记忆中的一声声嘶喊好像一直持续到了现在,惹得他感觉喉咙又干又痒。
喝完水,邝埜又是一阵失神,缓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了心中迫切想知道又怕知道的事情。
他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的问道:“土木堡……圣上……回朝了?”
那声音就像是他人捧着一个瓷瓶,他怕自己的声音惊得它摔在地上,碎成一堆讨厌的渣子。
话虽然说出了口,但是不成句子。
邝埜有些恐惧,似乎不敢知道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是洪武年间的生人,历经建文、永乐、洪熙、宣统、正统六朝。
毫无夸张的说他见证了大明朝几代君王的奋斗,见证了国家从衰败到繁荣的蒸蒸日上,他不想到他这儿,朝廷由盛转衰。
至少在他死之前,他希望国家还是鼎盛状态……
而他更知道土木堡之战的结果正是这一切希冀能否实现的关键。
“土木堡?那是什么地方?来福!”
张氏显然对这个地名一点印象都没有,当然妇道人家不知道这些也正常。她想了想,冲着屋外叫着管家的名字,寻思问问管家,或许能知道这个地方。
听见屋内的惊呼,门外的管家来福赶忙推开房门钻进屋内,神情带着惊喜又有几分焦急。
“爷,您醒啦!可吓死小人我了,您这都病三天了。胡郎中一开始说您只是染上了风寒,过两天就好了,可是一连三天都不见好转。
我都想着找个道士做做法,别是有什么脏东西……”
管家人未到跟前,话却先到。语句就像是应和着步点一般,嘚嘚个不停。
但是别看来福在邝埜面前话这么多,一旦走出了这个房门外,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这也是为什么从邝埜刚进都察院一直到兵部,来福都是邝家管家的原因。
“来福,刚才老爷说了个土木堡,你知道是什么吗?”张氏没理会来福的闲话,而是直接问道。
“土木堡?好像是个地名……”
“废话!”
张氏白了来福一眼,本以为是个明白人,没想到也是糊里糊涂。
来福余光看了老爷一眼,发现邝埜眼睛正紧盯着他,于是转念一想,“是不是夫人您听错了,也许老爷刚才说的是想吃什么包子?”
张氏没跟他计较,毕竟听来福这么一说,她也不确定自己刚才是否有听错,会错官人的意思。
但是还没等两人研究明白土木堡代表着什么的时候,邝埜就拎着两人刚才的话头追问道:“土木堡你们没听过?那圣上回朝了吗?”
邝埜也明白了过来,没上过战场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并不出名的地方呢?
要是没出征之前,问他土木堡是哪,他都未必能够知道。
“圣上最近并没有出巡,一直都在朝中啊!”
来福不明所以,但仍是一板一眼的回复道。
邝埜听到这个答案,一下子失了神,嘴里喃喃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郕王殿下呢?”
“郕王殿下年少还未就藩,至今仍在京城,爷,您问这个干什么?郕王……”
邝埜已经听不见来福之后说的话了,脑海中只剩下那句“郕王年少未就藩”几字,翻来覆去的在耳边滚动,像是炸雷一般震得脑子嗡嗡作响。
出征之前,郕王殿下已经二十有三,虽一直未就藩,但是绝不会是人们口中的年少。
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是自己回到了过去?
玄而又玄的东西,邝埜从没有相信过,从小苦读圣贤书的他,自是理解“不语怪力乱神”的意思。
但是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呢?
一连几个问题问的来福莫名其妙的。
腹诽着怎么老爷大病初愈问的不是自己家的事,倒是关心起来皇帝家的事?
“爷,您是不是风寒刚过有些不舒服?要不我请胡郎中再到家中诊脉一二?为您再开两副方子调理调理,别留下什么病根。”
来福说着便要出门去找胡郎中过来。
“等等!”
“王振呢?王振死了吗?”
还没出门的来福脚下不由的踉跄了一下,他骤然的回头,直勾勾的盯着坐在床上的老爷,心中是惊涛骇浪。
他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王振!
这个名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王公公现在可是圣上眼前的红人,圣上刚登基之时便把他安排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那信任程度不言而喻,甚至杨阁老在圣上眼中的地位都要比其低上几分。
如今有多少朝臣想搭上王公公的快车而找不到门路暗暗发愁的?又有多少人想拜这个无根之人为义父的?
老爷在朝中做官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所以怎么会说出咒人死的话呢?
大致是自己也病了,都出现幻听了。都说风寒传染,看来这次去请胡郎中顺便也给自己看看。
一刹那的思考之后,来福未做停留,也没有回答,继续向门外走去,步频加快了几分,就如同看见屋内有什么瘆人的东西一般,想尽快的逃离。
看着来福如同逃难的背影,邝埜还想喊住他,但是一双手已经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张氏表情严肃,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手心也沁出了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