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城。
日晒三竿。
赵秀才出殡。
赵秀才名叫赵文来,十五岁时中了秀才,名动清溪城,所以别人都叫他“赵秀才”。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赵秀才”一叫就是四十年。
直到他寿终正寝,也没有考上举人。
即便如此,清溪城的人提起赵秀才,还是会略带恭敬。
因为他是这偏远边城唯一一个考出功名的人。
赵秀才两进两出的宅院外,已经挂上了白绫。
本来还该在门头挂两盏白灯笼。不过大门年久失修,门头塌落,只剩下两块孤零零的门扇,便没有了悬挂灯笼的地方。
宅子是赵文来四十年前考上秀才时,清溪城的豪绅们出资为他修建的。豪绅们说等他中举后再给他换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可惜赵秀才命里没有这个福分。
和破旧不堪的宅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立在门外,象征赵文来取得秀才功名的四角底座石楣杆。石楣杆历经四十年风霜,却整洁如新,在破落的宅院前很是惹眼。
赵家宅院里,停放着一口梓木黑棺。十几名青壮妇孺披麻戴孝跪在棺前,另有几位白发苍苍的长辈立在棺侧。其余吊唁宾客则安静地候在一旁。
这时,棺椁旁立着的一名老者走到棺前,冲着跪在头里的赵家少爷道:“时辰差不多了,还不摔盆出殡么?”
“伯父,再稍等一下。我要让父亲走得体面些。”
“等什么?”
“等一个人。”
“谁?”
“萧忠义。”
“你叫了萧忠义?”
“是。”
老者愣了一下,而后点点头:“这件事,侄儿你确实办得周到。你爹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身影出现在赵家门外。
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拱了拱手,朗声道:“萧忠义,特来吊唁秀才老爷!”
萧忠义一亮出名号,整个宅院里的人目光一齐汇聚,宾客们窃窃私语。
“他就是萧忠义?果然只有十几岁。”
“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声,没想到衣着竟然如此贫寒。”
“不正是因为他出身贫寒,才成就了他的名声?”
跪在棺前的赵家少爷拿起身旁一件孝服,走到萧忠义跟前。
“萧小哥,有劳了。”
萧忠义接过孝服,麻利穿上。
“赵公子节哀!秀才老爷誉满清溪城,出殡之日我来帮把手,也是应该的。”
“萧小哥放心,一切都按照之前约定好的来。赵家书香门第,不会出尔反尔。”
“那就多谢赵公子了!”
赵家少爷回到棺前,冲着刚刚交谈的老者点点头。
老者清了清嗓,中气十足地喊道:“长子摔盆!”
“咔嚓”一声,烧纸钱的陶盆被赵家少爷摔碎。
“起棺!”
几十人的送丧队伍,从宅院里哭哭啼啼地走出。
萧忠义和赵秀才的长子,披麻戴孝并肩走在头里。紧跟着一个身穿孝服撒纸钱的男子。然后是赵家男子以及吊唁的男宾客,四个抬着棺椁的青壮,末尾是赵家妇人与吊唁的女宾客们。
赵家少爷拱了拱手:“萧小哥,有劳了。”
“放心吧,我萧忠义办事,赵公子请放心。”
跟在后面的亲族宾客,目光都不自觉地落在萧忠义的身上。
萧忠义的名声,他们大都有所耳闻,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
好评如潮。
今天赵秀才出殡,赵家少爷将他请来,倒是给了大伙一个开开眼的机会。
萧忠义低头,酝酿了下情绪。
秋风阵阵,更平添了几分萧索。
几息过后,他便咧嘴抹泪,发出了一声神鬼皆惊的哀嚎。
“啊!”
“天也,怎叫我父亲命断秋风天!”
“地也,怎叫我父亲魂销凄凉地!”
“我父赵文来,文名胜雪,气节如竹,一生磊落,誉满全城!”
“都道乾坤有数,为何竟容不下一个清白人!”
“父啊,你为何将我孤零零留在人间!”
“这人间,我再不堪受!多想随你而去!”
……
萧忠义的号丧,声荡八方,直催愁肠,让四街五巷的人,听到后都心生哀怆。
跟在这孩子身后送丧人们,更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心道号丧一绝的萧忠义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