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不似现代的交通工具那般快,晃晃悠悠走了小半天,才到梵音寺。
再加之驿道不甚平坦,出马车时小姑娘的脸煞白,似个易碎的瓷娃娃,让芙蕖心疼不已。
连忙扶着人坐于一旁石凳,用手在女郎背上轻拍顺气。
看人难受成这样,脸也皱成一团,恨不能替自家主子受过。
缓了好一会儿,江晚宁也恢复了些许精神气,止住芙蕖的动作。
抬头望见一张圆脸皱成包子,拧眉给她顺气,扑哧一笑,止住对方动作。
“本宫没方才那般难受了,我的好芙蕖,你也不用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年纪轻轻就成了老婆婆。”
说着还伸手抚平眼前人的眉头,女郎抿唇轻笑,眸色温柔如水。
被这般注视着的芙蕖忘了尊卑,愣愣的盯着人望。
直到脸上轻柔的触感消失,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脸有些烫,连忙低下头。
她方才竟生出些若公主永远这般注视着自己便好了的念头。
这个愿望太贪心,那一辈子陪在公主身边呢?
看着小姑娘的脸成了绯玉盘,江晚宁只当人脸皮薄,容易害羞,给了她一些时间缓缓。
四周宁静,偶有鸟儿婉转鸣啼与远处流水交织成静谧的乐音。
现已是黄昏,加之三国朝会的第一日,多数百姓都聚于京城,未见多少香客。
仆从将马车停于寺庙旁边的马厩,此行江晚宁只带了芙蕖和一旁的武功不错的马夫,三人踏上青石阶,缓缓走向寺庙。
正是黄昏时,落日给寺庙镀一层金,似佛光洒落人间,悠远钟声响起,心也在这一刻静了下来。
来的匆忙,并未和寺庙的住持提前说明,不过好在还有不少居士寮房空着,又因为是皇室的公主,江晚宁便被顺利安排进一间清静的院子。
才收拾好屋子,又到了用斋饭的时刻,江晚宁胃口不算好,让芙蕖只取了一份半斋饭,一份是芙蕖的,那半份则是她的。
勉强用完斋饭,女郎走出客房,静静站在院子里。
戌时,僧人们禅修,禅定、修习、喝茶或者其他自由修行的方式,因此更显寺庙寂静。
夜色昏沉,月儿隐进云里,不愿露头。
江晚宁正遗憾今晚是赏不清院里的梨花,晚风轻吹,便将雪瓣送进她的手心,也拂开薄云,小院一下亮堂起来。
月笼梨树,枝桠上的花瓣也罩上一层轻纱,多了些梦般的朦胧之美。
芙蕖走进院子看到的便是素色襦裙的女郎站在花瓣落满地的树下。
月光下雪肤莹润的像在发光,神情恬静,清雅绝尘,宛若天上仙。
芙蕖放缓脚步,端着托盘走到人身旁,将托盘放在石桌,取出瓷碗。
“公主,这是奴婢向饭头僧借了厨房做的山楂红枣汤,防积食的,您喝些。”
江晚宁转过身看向芙蕖,眸中流淌着温和的笑意,冲淡了几分不可接近的距离感,“谢谢你,芙蕖。”
将人按在石凳坐下,自己也坐下,端起瓷碗,在石桌前细细品味。
酸甜的味道鼻子首先尝到,入口温热,并不烫人。
江晚宁望向芙蕖,小姑娘额头有些细汗,脸也有些潮红,眼睛却亮的惊人,嘴角高高扬起。
无奈在心里叹口气,如此会照顾她,怎的不想想关心下自己。
放下水中的瓷碗,从怀里取出唯一一块丝帕,递给眼前眸子猛然瞪的颇大的人。
“擦擦吧,你额头上都是汗,等下风一吹,伤寒了可怎么办?”
芙蕖咽下还未出口的那句“可是不合口味?”
嘴上说着使不得、折煞的话,在被女郎瞪了一眼后,乖乖收下丝帕,在人注视下美滋滋擦拭着额角的汗。
公主关心她,还送她丝帕,真好,嘿嘿……
汤碗江晚宁本想自己去还了罢了,让芙蕖休息,可小丫头死活不同意。
无奈,只能暂时让这个瓷碗在此歇息一晚啦。
芙蕖比江晚宁大十岁,如今江晚宁十三,可因着心理年龄,再加上芙蕖性子单纯,依旧把她当妹妹看待,天天心里喊着小丫头、小姑娘。
芙蕖及笄时叶拂云便问过她可有心仪之人,但小姑娘泪眼汪汪的说着没有,想要这辈子都在宫中陪着主子。
叶拂云也许诺,以后若想嫁人,她替芙蕖做主。
但小丫头这些年从未提过此类话题,一心一意做好自己的职务,怀春之情似乎从她的情感中剔除出去,从未见过。
少女哪能没些懵懂的冲动,只是芙蕖藏的很好,只是暗暗心动。
主子的话她也考虑过,不过若因为嫁人,便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主子和小主子身边,她是不愿的。
在她心里,那个让她一瞬间心动的人,是永远比不上对她有恩又如此爱护的皇后、小主子还有孙嬷嬷。
退一万步讲,那个人带给她的心动连公主多都没有,也是因为他像公主那般温柔的对待过她,使她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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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有些昏暗,太阳被遮在厚厚的云层里,透不出光亮来。
要下雨了。
江晚宁将手中的经书合上,放在一旁,起身去关窗子。
古朴透亮的金色钟声缓缓响起,穿过诸多寮房,叩响人心,驱散心底的阴霾,这是独属梵音寺的金乌。
须臾,淅淅沥沥的水自天倾洒下来,落在窗边,发出“滴答”的声响。
女郎终是没忍住,走向门槛边,微风裹挟着细雨铺面而来,幸而到人跟前只剩薄薄的雾气。
自梨树长起的雪,不少同雨水交融,落于地上,风吹不起,只在雨打造的小小天地游动。
木门吱呀一声,江晚宁以为是芙蕖回来,未曾想见到个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少年浑身都湿透了,晕开的雨渍让浅色衣袍变成了深色。
看到女郎那刻,江景珩眸子一亮,脚步加快,瞬息间走到人跟前。
想要靠近,又怕把身上的湿气传给对方,只好眼巴巴望着人,身上的湿气未沾染女郎分毫,眼底全然的欣喜惹的少女心受触动。
真真实实看着人走到自己面前,江晚宁才确认这不是幻觉,惊讶出声。
“你怎的……”
话还未说完,便被另一道声音吸引去。
“太子,您刚刚跑太快,忘记拿伞了。”
芙蕖气喘吁吁的扶着门,因为跑太快,说话有些不连贯,裙边也溅了些水渍。
当她送完瓷碗打算回去时,看到太子竟凭空出现在寺庙里也是相当震惊。
通过她知晓公主住处后,连伞都没拿就快速向外奔去。
她在后面追的实在辛苦,最关键就算这般快的速度,也还是没追上。
江晚宁听完芙蕖的话,没等江景珩回答,便进屋拿了块最大的帕子。
示意少年坐在凳子上,一面给少年擦头,一面吩咐道。
“芙蕖,麻烦你去向管事的僧人拿件干净衣裳,还有鞋袜。”
正下着雨,再烧开水不知何时了,暂且先把衣服换了。
“好嘞,公主。”
说完芙蕖就拿上伞风风火火的离开院子。
江晚宁一向挂在脸上的笑尽数敛起,唇抿的平直,身上似笼起清浅的雾,分明是生气模样。
江景珩就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下着雨往这跑做什么。
坐在凳子上的少年神情有些忐忑,藏在袖中的手蜷起。
阿姐分明就在身边,却有种远在天边的错觉,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阿姐这样的表情,自己确实冲动了。
“阿姐……”
少女没理他,继续手上的动作。
“阿姐,我错了……”
拿着帕子的手顿了一下,“错哪了?”
女郎的声音有些低,隐约藏着几分怒在里面。
“我不该不打伞……”
江晚宁简直要被气笑了,不打伞,这是重点吗,哦不,这确实是一个重点。
示意这不是主要原因,让少年接着往下说,但对方神情迷茫,一脸“我认为就是错这”的模样。
江晚宁没忍住狠狠弹了下不让人省心之人的脑门。
被弹后,少年下意识伸手捂住额头,片刻后又放下,说着让江晚宁即将暴走的话。
“阿姐,你随便弹,只要别生气。”
少女内心默念“莫生气”,又深呼吸几次,终于平复住想把人暴揍一顿的心。
“我气的是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下雨天却跑到这里。”
“阿姐往常出宫游玩,不会过夜不归……”
“我与母后说过要在此暂住几天,你未曾问过母后吗?”
“自然是问过的,可还是要亲眼看见阿姐心里才踏实。再说昨夜我骑马出发时并未下雨……”
“你骑马彻夜赶路?!”
少女声音猛的一高,眸子瞪的颇圆,像只受惊的猫,意识到这里是寺庙,声音又迅速压低。
“阿姐知晓我一向性子急,骑马比较快。正好锻炼最近新学的马术。”
看到少女快晕过去的模样,江景珩连忙扶着人坐在另一张凳子上,轻拍少女的背。
“母后就不担心吗,或者母后压根儿就不知道你出来这件事?”
少年连忙摇头,顺手掏出胸前的令牌,“不,母后知道这件事,出宫令牌还是母后给的。”
这回江晚宁是真的无话可说了,她不理解,平时她磕着碰着,叶拂云心疼的不得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她注意安全。
怎么到了儿子这就成了放养呢,大晚上的骑马赶夜路,多危险啊,真就一点不担心。
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连带着望向江景珩的眼神都有些复杂,她是亲眼看着叶拂云从怀孕到生子,这确实是亲生的啊!
这母子俩真是心大,江晚宁不理解且大为震惊。
但小姑娘不知道的是,叶拂云虽然放江景珩半夜出宫,但还派不少暗卫一路跟随,江景珩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至于下雨也确实是没预料到的,所以没提前准备。
不过就算江晚宁知道,也只会说一句心大,毕竟看过不少影视剧,总是觉得会有不少人想伤害太子。
而且他才十一岁,虽然个子高,不代表自护能力强!
芙蕖抱着干净的衣衫进屋,江晚宁让江景珩到另一间屋子换衣服。
少年此时乖的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跟在女郎身后进了侧房。
江晚宁放下手中的衣衫,嘱咐道,“热水一时半会儿是难有的,你仔细将身上擦干,把衣裳换上,在屋里莫要出去,我去去就来。”
说罢,便领着芙蕖抬脚出门,顺带合上门扉。
两人一同到了香积厨,来寺庙本算是来修行的,没想到往厨房跑的勤快,江晚宁心中轻叹。
找小师傅要些生姜,又借用厨房。外面雨声阵阵,屋里热气弥漫。
女郎低头在案板上忙碌,洗姜、切片。
芙蕖在灶火旁生火烧水,因心急被烟呛到,引来一句关心,“慢些,你出来缓缓。”
只见素衣少女放下菜刀,几个跨步将芙蕖拉离,自己坐在灶火旁,熟练的生起火。
芙蕖眸子微瞪,“公主你何时学会的生火?”
“你家公主聪慧过人,自学成才。”
江晚宁开着玩笑应付过去,哪是自学,是以前家里老人认为这种土灶台做饭好吃,特地砌的。
江晚宁觉得有意思每次都嚷着烧火,家里人拗不过,只好随她去。
确认火不会灭,只需添柴后,江晚宁才把位置让给芙蕖,又去切姜了。
外面雨声与刀在砧板上的声音融为一体,锅上热气弥漫。
不多时三人份的生姜水便出锅了。灌进瓷壶,拿了三个小碗,两人又匆匆往回赶。
穿着居士服的少年端坐在凳子上,头发还有些湿,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有些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