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这些人平日里也不会有如此激烈的情绪反应,但不久前芷安到来,一杯热酒渗出汗珠子,异香到现在还不曾散开,惹得众人心头燥热,说话竟然也变得口无遮拦起来。
年轻人就是如此,反倒城府深一些的长孙顺德一直不曾出声。
直到这一刻,计明才忽然明白,无论自己曾经如何讨好这些人,无论自己费了多少力气去买什么‘司丹康’,这些人都绝不可能将他看在眼里。
过去的所有努力,所有费尽心思想要融入这个圈子的手段,他们看在眼里,恐怕都要暗自嘲讽一声小丑。
他涨红了脸,在这屋子里手足无措,无论迎上谁的眼神都觉得极陌生,似乎每一双嘲讽的眼睛里都有要将他塞进去也不能掀起半点儿动静的深渊!
他想起进入学院时父亲的句句苦口婆心,心下忽然悲惨一笑,此时此刻,如自己这样,岂不是世上最可悲可笑又可恨的人呐?!
就在这时,张辰推门走了进来,并不多打招呼,掏出两个木匣子扔给长孙顺德,道:“刚才和芷安说了一声儿你们的身份,姑娘说给你们带些小物件儿回去,听说是市面上买不到的香料。”
长孙顺德下意识将木匣子接在手里,而张辰已经转过了身,看样子要离开,只是离开的时候瞧一眼涨红了脸的胖子计明,问:“我要回书院,一起走吗?”
计明抬起头,只觉这句话是自己掉进水里将要溺亡的救命稻草,慌忙应声,“嗯?好,好!”
张辰拉开门走了出去,计明急忙起身缀在身后。
二人出了春衫薄,护城河上的风迎面吹过来,带着自由的气息,计明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将方才的所有的压抑吐出去。
回去的路上,马车平稳行驶,狭小的空间里,胖子低低讲述自己在书院的两年里是如何度过,又说自己为了和那些人成为朋友又是何等努力,“我言听计从,甚至昧着良心为他们做事,如今我在山上的名声臭不可闻,可这一切,明明都是我的父亲”
他的话忽然被一阵笑声打断,心头顿时被一股更加强烈的愤懑填满,他原以为张辰带他出来,至少会听他多说一些,如今这个笑是什么意思?是不屑吗?
他抬起头,却只见张辰极平淡的神色,回过头来看着他,张辰却说:“你方才说,为了他们做一些昧了良心的事情,就好像今天吗?”
计明低下头去,“但是我有苦衷”
张辰打断他,“但是你的苦衷,终究成了某些人的痛苦,也可能,远比你今日感受到的羞辱更加羞辱?”
计明的脑袋埋得更深。
张辰转过头去,瞧着夜色里那些向后掠去的阴影,偶尔夹杂一些跳跃的光彩,他说:“我虽不是很明白书院,甚至这个世界要生存下去的法则,可也明白这样一件事,一个人要活下去,就算不去欺负别人,不去羞辱别人,也是活得下去的,所以啊,年轻人,你倒也大可不必为自己找借口。”
啪!
夜色下匆忙的马车里,响起清亮的耳光声。
这一夜,六品官员之子计明,逃出所谓‘司丹康’的纨绔圈子,狠狠甩给了自己两个耳光,一时,整个夜都似乎嗡嗡作响。
春衫薄。
因为张辰和计明的离开,屋子里好像炸了锅,这里的每一人都心高气傲,受张辰的无视和几次三番无意见的羞辱已是极限,现在连他们向来瞧不上眼的计明都跟随离开,自然更不能忍受。
“他这是什么意思?以为自己受花魁高看一眼,就能在我们面前作出这幅模样?说到底不过一赘婿,不说别的事情,单论今儿晚上的所有开销,不也是承了我们的情分?更何况,无论那芷安的名声多大,说到底不过一教坊司的妓子!”
“我们这个圈子,虽说我们从来不自诩纨绔或什么官员之子,但随便哪一家不比六品芝麻官儿强出许多?当初能让他跟着咱们四处走一遭已经是恩赐,现在一句话就想退出去,其他的倒无所谓,让别人听了岂不是要笑话我们?”
长孙顺德一直没有吭声,只是把玩手里的木匣子,轻轻打开锁扣,只见里面躺着一小瓶清清澈澈的液体,慢慢将它拧开,一股子沁人心脾的香味儿就弥漫出来。
年轻人血气方刚,不由想起美人儿那张清纯却又让人充满欲望的脸蛋儿,心神微微一荡。
但紧接着,他想起不久前美人儿进门时对张辰的言听计从,一股无名的妒火就此升腾,原本并不在意的小人物计明此时想起好像也无比碍眼。
于是,他说:“那就从计明开始下手,那个赘婿也逃不掉,似这样的虫豸,我们一个一个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