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泛黄的红色软皮日记本,被一双粗糙宽大的手掌缓缓打开,翻到了日记的最后一页。
纸面上露出了一行行潦草的钢笔字迹,字体凌乱,笔画时轻时重,想来日记的主人在写日记时,心情经历了极大的起伏:
1980年3月8日。
晴转多云。
今天是妇女节,我决定早点收摊,跟小池一起过这个节日。
礼物我都提前准备好了,是一块梅花手表。
是我让老王托人从盛海买来的。
我揣着礼物,在燕大校园里找了半天,最后找到了小池。
她正在和一个穿着很精神的男生在树林里亲嘴。
我打了那个男生。
那个男生的三个同学在附近听到动静后,和那个男生一起反抗我。
他们四个都被我打了。
后来又来了男生。
那些男生也被我打趴下了。
后来又来了体育生。
他们打我一个人。
他们也被我打趴下了。
我也受了伤。
不是被那些男生打的。
是小池拿砖头扔的。
我的心好痛!
我跟人打架,从小到大,从来没输过,也从来没有受过伤,今天第一次流血,竟然是小池打的!
我从来也没有流过血。
可今天不但流了血,还流了泪!
小池拿砖头砸了我之后,似乎也吓傻了。
她好像有点不知所措,咬着嘴唇不住发抖。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见我头上冒血了,几个男生好像也害怕了,他们爬起来都默不作声的走了。
小池走过来,摸着我的脸,用脖子上的纱巾为我包扎头上的伤口。
这个纱巾是我以前送给她的,现在被当做了纱布。
我趴在她的腿上,感觉她软软的身子,觉得又高兴又愤怒。
小池的眼泪滴在我脖子上,开始哭。
她说我们两个不适合,让我以后不要再打扰她了。
我给她买的手表她也没要。
她手上戴着一块更好的。
我在校园的湖边坐了一天,后脑的血顺着纱巾流到了脖颈上,有点凉。
有很多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如同看一条狗。
一条被抛弃被侮辱的流浪狗!
老陆在校园里找到我,他很惊讶我竟然会受伤。
他说给我找了个活,比摊煎饼有前途,想让我去试试,要是成了,说不定也算是个出路。
我不想理他。
我觉得活着没意思,更没有了意义。
我和小池从初中就开始好,一直到高中。
后来高考,我家里出事,爸爸妈妈出车祸死了。
为了养弟弟和妹妹,我没去复读,我要挣钱养家。
同时还要给小池挣生活费。
小池的妈妈是后妈,对她很不好,一直不想让她上学。
她从初中开始的生活费,一直到高中,都是我来负责。
小池考上了燕京大学。
这是我和她约定一起考的学校,结果她考上了,我却缺考了。
她考上大学了,家里照样不给她生活费,我不放心她,决定来燕京陪她上学。
我除了会点家里传的武功,不会别的手艺,刚来燕京的一个月,不知道要干什么才好。
后来在街上救了一个被人欺负的老乡,他教给我摊煎饼,说支个摊子也能挣钱。
摊煎饼还真的挣钱!
这煎饼果子摊摆出来,不但燕京大学的学生买着吃,就连附近的人也都来买。
第一个月我就挣了八百多!
现在单位的正式工,一个月的工资才四十来块,我只是摊个煎饼,就比他们挣得多。
这个活能干!
之后我在燕大门口附近扎下了摊子,专门摊煎饼。
小池在校内上学,每天早上从我这里拿几套煎饼果子,供她和舍友们一起吃。
不过唯一不爽的是,经常有几个小混混来收保护费,打了一个又来一个,简直烦死人。
后来有一次一个小子无缘无故掀翻了我的煎饼摊,被我追了半个燕京城,打趴了七十多个管闲事的,又追到他家里把他摁地上打,从那以后,就没人来捣乱了。
一般过了早上十点钟,我也会去校内蹭课。
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挺好,我蹭课他们也不生气。
我在燕大学了不少东西,尤其是历史和外语方面,这些老师都说我很有天赋,说正在想办法给我弄一个特招名额。
我在燕京摊了三年煎饼,靠着摊煎饼,养活老家的弟弟妹妹和小池。
我还存了几万块钱。
前段时间花了一万五千块,靠着燕大买了个顶大的院子。
这里挨着圆明园,很荒凉,本来可以再便宜点的。
但是我没有耐心跟卖房子的人耗时间,他说多少,我给他多少,反正很快就赚回来了。
这个院子别人觉得太大,一个人住着会感觉太空旷,但我觉得挺好。
紧邻圆明园,我晚上可以去公园练功跑步,院子大,还能在院子里种些蔬菜瓜果,能省不少钱。
有了院子,也算是有个家。
我想着等以后小池毕业,我们结婚,这就是我们的家。
她要是不喜欢,这院子就给小群和小纯,我可以去买别的房子。
听说以后会开放商品房,我再攒点钱,到时候继续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就能分配工作,有工作了,就应该能买得起楼房。
楼房里有暖气,冬天肯定暖和,也不会冻手冻脚,应该能让小池踏踏实实的学习。
她喜欢跳舞,到时候可以买几块地毯,铺在地上,以免她受伤。
我把一切都打算好了,甚至连结婚的日子,以后孩子的名字叫什么,孩子的孩子叫什么,这些都想好了。
但是现在她不想跟我结婚了。
她说她跟我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说有更多的追求,她的思想层次已经不是我这个摊煎饼的人能够理解的了。
我不明白,既然这样,这三年她为什么还要我给她的生活费?
难道以前说过的山盟海誓都不算话么?
她让我觉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