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吴老泉闻听连忙指指点点,跟高沧侯私语,自是在说,看看人家,何不速走?
高沧侯一脸不屑,撇着大嘴,斜着眼睛望着王午桥和他身边的峨眉掌门贺小朴。
却听黄宗羲道:“黄某不知如何感谢贤伉俪,我晓得你们更愿与我进城痛快一遭,但重任在肩,只得选择那艰难又麻烦之事。此次黄某若得活命,他日必登门拜谢。”说完他在马上深深一揖。
闻听他言,郑成功、李定国、甘辉、李赤心皆朝二人拱手致谢。
玄衣营和铁骑镇此次可以在京畿大战八旗精兵,一战成名,确要感谢海河帮乃至水次帮的鼎力相助。来时容易去时难,此时两营兵士已露了行踪,且颇有伤亡,后边追兵又如此之近,一旦过了拱极城,对方必然传令下去调集京城大兵搜捕,若无王午桥这般地头蛇亲自安排转送,只怕都要折在这北京城外围。
而王午桥他们虽早已安排好退路,但毕竟一切皆是他总揽,如此艰巨而繁琐的撤兵之路,也都要他亲自出马。神功已成的年轻人心性,哪个不想如丰艮、曲明夷一般夜入BJ,深入紫禁,闻名天下?可王午桥不行,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籍籍无名但性命攸关。
王午桥微微一笑,更无多言,策马驰去,贺小朴跟在他身后,好一对风神俊秀的武林伉俪,小朴在没入黑暗中之前,回首望向柳如是,柳如是正望向她,二人目光相对,便似适才黄宗羲望向张煌言一眼,虽无声息,瞬间却似诉说了千言万语,二人皆知,此别可能便是今生永诀了。
甘辉和李赤心也双双打马跟随而去。甘辉临行前,在马上朝大家作了个罗圈揖,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寒夜之中,每个人看着他都觉得一身的暖意。而李赤心却冷口冷面,甚么不说甚么也不做,就这么走掉了,只是在经过李定国身边时,飞快了说了两句,李定国刚点头,他便掉头跃马而去了。
众人知道他二人此次乃铁骑镇和玄衣营的统领,更要亲自带兵离去,也不以为意。大家也皆听到了李赤心跟李定国所言:“赤心此间事毕,便向晋王告辞,与兄弟们会合,日后沙场再见。”
黄宗羲知道,李赤心只是因为五路会师大战失利,部队打散了才跑到了滇桂,结交了李定国,与其志气相投,结为金兰兄弟,助其带兵。如今闯王余部已盘踞于夔东,此次郝摇旗更是赶来想分一杯羹,但却损兵折将,连撤回夔东根据地都难,李赤心自是要将其与玄衣营一起带出险境,再陪着郝摇旗等人安返夔东。
一时间,石道上再无声息,只有众兵士军马疾行之蹄声,夹杂着几声伤者的呻吟声,和夜风呼呼的呜咽声。
众人皆知,这些看似平凡的兵士,刚刚舍生忘死大战一场,体力还未恢复,又要千辛万苦的散去,日后即算真能归队,等待他们的,依然是一场又一场的战斗,一次又一次的拼杀,等待他们的只有铁、血与死亡。他们其实不过是农民的孩子、慈母的游子、爱妻的良人、幼子的父亲,哪个不想阖家团圆吃口安生饭食?但他们也是士兵,生逢乱世,只得持戈从军,一身热血,便要洒遍神州大地,一缕忠魂,惟有天地可鉴日月可共。但他们此刻,只是默默无言疾行而去,连面容也看不清,名字也叫不出,史书上不会写,直到人马都没入无边夜色中,如蝼蚁一般渺小,消失无踪了。
留下众人呆呆望着黑暗,直到黄宗羲的声音像从水里传来的一般:“看来大木和宁宇也要随黄某进城了。”
郑成功报以微笑,李定国却转过头去,一言不发,翻身下马,轻拍马臀,那马儿似通人性,回首望向李定国,大眼睛中若有泪滴,李定国又轻拍了一下,那马四蹄刨地,唏溜溜一声长嘶,朝李定国点了点头,游龙般追着李赤心而去,李赤心对众人皆不搭理,对这马儿却甚是亲热,回头勒马,连连招手,等它一起并轡而行。
李定国微微矮身,沿着石道当先奔去,直奔广宁门方向。众人更不多言,纷纷跟上。吴老泉再也拗不过小师叔,只得随他一同跟上,余大鹏背着大刀跑在最后。
众人默默无语奔行了一阵,在渐渐泛蓝白的夜色中,眼前已隐隐现出广宁门歇山顶城楼的轮廓了,这座城楼始建于明朝嘉靖三十二年,是所谓内九外七皇城四这二十座代表京城的城门楼子之一,属外七城门之列,位于外城西侧,因距离金朝中都彰义门旧址很近,百姓俗称其为彰义门或彰仪门,城楼形制与东边相对的广渠门相同,为灰筒瓦单眼歇山顶,其时还未建瓮城与箭楼,在夜色中显得颇为单薄。
就在此时,只听身后拱极城方向,传来了惊天动地的三声巨响,众人脚下的石道都似震动了几下。
黄宗羲一行人出城之后,张煌言挽着阿克敦的手,疾行几步返回了城楼前,做了个手势。阿克敦心领神会,传下号令,城上熄灯,拱极城上又恢复成一片漆黑。
兵卒给阿克敦等三人搬来三把交椅,阿克敦自己并没有坐,他是为两位客人准备的,毕竟他们是拿了佟大将军的金牌来的,就算军阶没有自己高,但身份尊贵,总要敬待。他自己直戳戳地挺立在城头,侧耳静听,但只能约略听到城后传来的马蹄声,还听不到前方有何动静,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双手已紧攥成拳,,拳中湿漉漉的,还出了不少汗,不觉老脸一红,心道自己早已不是战场初哥了,如今更身为这京畿重地拱极城的指挥官,凭坚城自守,火炮弓弩俱全,为何如此的紧张呢?他向左歪头,偷眼瞟了身后那千总一眼,只见那千总也是一副紧张难安的样子,身子在交椅上坐得歪七扭八的,这下他一下就放松了下来,心说瞧把你小子紧张的,适才吹得甚么大气。又再瞟了眼右侧的守备,不禁暗竖大指,只见他好整以暇,安之若素,便似在城楼上观山景一般,完全看不出有一分纷扰焦虑。
阿克敦再游目望去,见三门红衣大炮,六门佛朗机都已准备就位,城墙后面还整齐地蹲就上百名弓弩手和鸟铳手。他还知道,前面的箭楼里,强弓硬弩早已备好,而城门洞里,已经有一支排列整齐的骑兵,正等待着自己的命令伺机出城冲杀。守城,从来不是只据城死守,适时的出兵,往往会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