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卷 第二章(1 / 2)逆旅芳华首页

刚吃过早饭,高明楼就来找德顺老汉。

和主人孤独的身份一样,住了几十年的那孔窑洞孤独地座落在村西北向阳的一面小山坡上。没有院墙,瞭远就能看见窑前那几棵虬曲粗壮的老枣树,树干上嘟噜着玉米串子。窑脸还有门两边坠着几串火红的辣椒。

高明楼还没上硷畔,从窑里冲出一条摇头摆尾的小黄狗迎着他,喉咙里发出呜噜呜噜含混不清的叫声,撒着欢绕了他两圈。

推开半掩的窑门,德顺老汉正趴在锅拦墙上吃饭。

老人的饭食很简单:一碗渣子粥,半碗白菜烩面,两块玉米饼子,还有两条罗卜咸菜。正因为简单,连饭桌都不用,坐炕上,趴在炕拦石上就解决了。

老汉虽过的单身日子,可一点都不邋遢。炕上的老棉被叠得倍齐整;锅盖水缸盖不像很多人家灰尘老厚一层;墙面用旧报纸糊得斩瓜瓜的;刚打扫过的脚地上透着新湿。

德顺老汉看见干儿子来了。眼四周的皱纹笑的一下子都聚到眼角上。放下饭碗往炕下出溜:“哎呀!好明楼哩,你这大忙人可多日子没进我的窑门啦,把干爹都忘了吧?坐!快坐!”

高明楼一把捉住德顺老汉的双臂,把他往炕上推:“你老赶紧吃饭,就别下炕了,我自己找座。”

说着,顺势坐在炕沿上。

“我也吃的差不多了。”说着,老汉把碗筷移到一边,将烟丝笸箩拿到跟前。

高明楼摸出纸烟给老汉递上一支,顺手打着火机。

“忙啥哩?明楼,整天见不上个面。”

“忙个球势!这集体完球子了,大队院茅草蒿柴老高了,我这个支书还有个球用!”

高明楼满嘴牢骚。

德顺老汉吐了口烟:“可也是,这都各顾各了,集体的事可不就塌豁啦!”

“唉!这人心都散了,集体就剩付空架子喽。”

两人沉默稍许,一时半晌也没啥办法可想。面上很普遍的事,不是哪个人能解决的。

“是这,干爹,”高明楼清清嗓子,“我那个怂儿子不是不干教师了嘛,教管办给咱马店小学派了名老师,今儿下就来报到。上面的意思让咱出个人接一下,我想让你老跑一趟。”

老汉思谋了片刻:“我说明楼,不是干爹爱指教人,咱村有个现成的高加林,多灵醒的后生,咋不让那娃顶上。你打听打听,独说教学,这满河川里谁不服他。”

“干爹,你这可冤枉我了,我让我家三星找过他,”高明楼往前凑凑,悄了声地说,“我还让巧珍劝过他,可人家死活不干!”

高明楼无奈地一摊手,满脸委屈的样子。

德顺老汉惊讶地看着高明楼:“真的?你找巧珍劝过他?”

“这我还能对你说白嘴话?”高明楼自顾自地辩解着,“这当下的哇都咋地了嘛!明明苦轻的营生不稀罕,这世事真是变了!变了!”

高明楼看老汉的烟燃尽了,又递上一支。老汉摇摇手:“还是来我这老烟锅吧,你那个不过瘾。”

吮了两口旱烟,老汉问:“我这么大年纪了,咋不指派别人去?”

“是这,干爹,这个老师是从大王乡调过来的,来回六七十里路,上沟爬崖的。派个愣种后生我不放心。大队里的拖拉机也分了,只能用架子车,你吆牲灵是老把式了,我心里有底。至于工钱,你放心,别的我管不着了,这义务工的票票还在我手攥着哩,亏不了你。”

“我不图那个,能给娃们请个好先生来,我心甘情愿干打工。”

“还有,干爹,这次来的还是个女老师,行李有点多,听说她还有些我叫不上名来的宝贝疙瘩,金贵得很哩!我想让加林和你一起去,让他帮着搬搬笨重家什。这季节也没啥农活,盛在家里也憋闷,出去散散心捎带挣几个义务工,他会去的。”

牲灵脖下阵阵悠闲的铃铛声伴着盛有德顺老汉和高加林的大号架子车行驶在去大王乡的公路上时,已是上午九点多了。一整天的功夫,不用着急忙慌地赶路,人和牲灵都很轻松。

黄土地完成一个丰收轮回后,迎来了休憩中乏累下的寂静。高原裸露着丰富的线条,表达着大自然的多姿与韵致。它的均匀舒缓如同生命的脉搏与呼吸的起伏。你可以在意念中把山山峁峁推得很远,它们就冥冥若烟绵延起伏在天地相接遥远纵深的高原上;如果你有意拉近它,远处的山峰沟峁一旋一旋地向你漫过来,清晰着、放大着、沉重着,渐渐有了山的威严气势,人便有了重压下生出的渺小和屈服。

虽说都是山区,外面的山和高家村的山也有不同,给眼睛更新一下陈旧乏味的高家村景致,也能有久违的新鲜感。

德顺老汉刚开始黑着脸不理高加林,等走了一段路,实在憋不住了,像扔石头一样过来一句:“加林,你为甚不听明楼的指派教学去?咋地!在这土窝窝里刨出金疙瘩啦?”

高加林明白了老汉一路上脸上不开晴的原因。

“爷爷,我想劳动,这样心里踏实。”

“屁话,当老师能妨碍你劳动?只要你乐意,啥时也能把你累的仰八叉孙子样。”老汉气呼呼地反驳他,“唉!丢了巧珍你丢了金子,这回说不定又丢了功名,你这是大错套小错,后错撵前错……你啊你!”

“巧珍说过,天下农民一茬人哩。咱活的不比谁低!”

“那是巧珍宽你心,要不她能一次次要你逛门外求功名去?”老汉被他的强词夺理气的直抖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