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福说完,眼睛直直盯着张成,等待对方的回应。
他这番话说得漂亮,完好体现他主子的宽容大度。
而在这句话之后,潘福其实还有别的设计。
若桑柴县知县执意“秉公执法”,那他会找借口让这次庭审中断,然后私下与知县好好“聊聊”——
就算你张知县想把此案判成“买卖同罪”,也得有足够的证据,而我们,有足够的信心证明我家老爷无罪。
潘福甚至早已准备好了诉状,就在他的袖袋里,那是告庄稼汉诬陷潘荣的诉状。
如果知县张成是个“榆木脑袋”,那他就会把主子从单一的被告变成“被告+原告”形式,以拖延时间,因为他们延津县知县的师爷一二天之内就会带着讼师团赶到。
潘荣家非潘家嫡支,他及其父亲、祖父,三代人能够顶住整个潘家家族的压榨,并立于不败之地,甚至还有等待时机分宗的想法,足够说明他们并非单打独斗,而是有着过硬的社会关系。
潘荣家只是子嗣单薄人口少,可不是谁都能踩上一脚的底层小老百姓。
如果梁家非咬着潘家不放、或是桑柴知县非要把此案事态扩大,想达到杀弱立威谋求好官声的目的,他就会把延津县的衙门班底给发动起来,让桑柴县知县名声扫地,别想得好。
要知道,延津县与桑柴县毗邻,且规模、历史、级别远高于桑柴县,若两个县真较起劲来,桑柴知县不会有好果子吃。
张成也盯着潘福看。
虽然两人地位高下差别如云泥,一个是进入士族阶层之人,一个仅仅是商人家的家仆,但张成知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一个小人物背后的关系网,才是决定人与人之间差别的真正指标。
张成并不想在桑柴县待一辈子,他在何地就任,都是为攒足资历,以备一步步往上爬,他可没必要在爬到高位之前得罪同僚。
他只有个叔叔爬到京城去做官了,但品阶并不高,换句话说,他略有后台,但没有硬度,所以他不会给自己树敌。
为百姓办实事之前,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利益。
堂上出现片刻静默。
梁先生的儿子作为原告在前堂听审,梁先生则在后堂与鲍魁他们一起。
百姓也都沉默着等待看案件如何进展,眼神却在梁先生的儿子和潘福之间来回扫视——人潘家要给梁家钱哪!安抚嘛,肯定是有钱有物的,赶紧答应啊!
你们梁家再怎么有名气,不也就是个教书匠吗?能挣几个钱?除了梁老先生,你们和我们一样是个普通人,你家小孩儿就算再聪明,等他能撑起门庭时还得十几、二十年吧?
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那都是傻子,没钱怎么供孩子读书、考学?赶紧答应了吧,然后赶紧商量下让潘家出多少“安抚费”,我们也好跟着听听、羡慕羡慕。
梁先生的儿子满脸愤然,脸都涨红了——怎么就跟潘家无关了?堂审刚开始时不就说明白是潘荣与庄稼汉已经口头商定买卖小罐儿、就差最后付款了吗?
怎么就变成潘家无罪了呢?
还提什么安抚费!我梁家是那种眼里只有钱的人?太小看我们了!
我们就想出了这口气!
我们就想看坏人得到严惩!
庄稼汉是可恶,因为他带着手下在闹市制造混乱抢走我家小罐儿,可你们潘家也不是什么好饼!
你们若不是想买,庄稼汉又怎么会与你谈买卖?
你们就是一丘之貉!
都该千刀万剐!
梁先生的儿子愤愤想着,便上前一步准备跪下陈诉他的想法,他是坚决不容许庄稼汉和潘荣两伙人中有任何一人脱罪。
“大人,梁先生有话想与您说。”后堂的差役小跑至前堂,并附耳在张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