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师父之前的教诲,她不是没听懂,只是听懂了也是白听。
“教诲”二字于她,不过都是阿鬼嘴里跑过的马车,哪有一点实际的用途?
那时她的生命中只有三个人,除了她自己,就是连重话也不舍得对她说的师父,以及每天对她放狠话,但是打也打不过她,说也说不过她的兄弟。学那些鬼道理,用在谁身上?
是以,阿鬼讲的什么谦卑、怜悯、敬畏之类的东东,还不如讲给商寂的经商之道有用。每一次她听得昏昏欲睡之际,就用剑在地上画画小王八,或者画画大王八,还没讲完就再画画鸡,牛,鸭,猪……
后来,她经常拉着商寂来看她的“杰作”。
商寂问她:“阿鬼教你的时候,你就在画这些?”
亓官初雪摇摇头:“怎么可能。”
商寂刚呼口气,却听她一本正经的说:“光画多无趣,我还安排了他们比武,你看,鸡一剑刺到了牛屁股上,鸭用嘴巴夹住猪尾巴……”
商寂无奈的看向阿鬼,阿鬼只是泰然自若的练剑,制作各种物件,或者写自己的日记,对于亓官初雪的“不学无术”和“叛逆”,他从来不放在心上。
但是这些话,听的多了,便会烙印在心里,什么败坏之先,必有骄傲;尊荣以前,必有谦卑。什么懂得怜悯他人,才会蒙怜悯。什么心存敬畏,方能行有所止……
原先她都是狗屁不懂的,曾经她觉得这些话写在地上,还不如旁边她画的小王八亲切易懂,可如今,这些话却变成了她心中的铭文,深深铸刻在她身心上,是提示、是警戒、似乎更是指引。
***
封之信和亓官初雪两人趁着夜深人静,将平洲城中相对完整,看得出脸和躯干的尸体掩埋了。
“初雪,这一具就留在原地。”亓官初雪要搬一具男尸时,封之信忽然叫她。
她问:“为何?”
“这是翊卫司的翊卫。”虽然穿着便服,但是封之信却一眼认出了部下。
她更不解:“所以?”
封之信对她说道:“退后。”
亓官初雪不知她意欲何为,后退了两小步。
“不够,再退后。”
她又往后挪了两步。
封之信索性站起身,一掌向她打去。亓官初雪见他没原由的向自己袭来,掌风很是凌厉,便飞身向后一跃躲开,刚想张口骂他,陡然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身形已离刚才所站的位置远去数丈。
封之信跃回尸体旁,取出特制的面巾,掩住口鼻,系在耳后,蹲下身,自怀中摸出了一个乌黑的小瓶,打开封蜡,用另一块面巾垫着手,捏住尸体已经变腐的脸,一抬手将瓶中之物尽数倒在了尸体口中。
亓官初雪远远看着,惊道:“封之信你该不会……”
封之信起身,自怀中又摸出一块面巾,走到她面前扔给她:“在你夜行面巾外系上这个。”
“你这是在给尸体下毒?”她接过,照做。
“从漳病死者身上提炼的尸毒,有人搬运尸体便能染上。若是盛夏,中此毒者,效果最著,但此时还是寒春,根据木笼中死囚验此毒的程度来看,此时此地,至多就是腹痛腹泻,发热恶寒,或者关节疼肿难以行走,死不了人,却可以削弱战斗力。”他详细的解释完,替死者整理了一下衣冠,继续抬其他尸体。
亓官初雪看着他给自己部下的尸身下毒,居然异常平静。又想起当初两人去灵洲城时,一路之上,他轻松就将几波宛剌人暗中灭了团,下毒、暗杀、毁尸灭迹的手法更是娴熟老练,忍不住问道:“你这些手段不能是跟我师父学的吧?”
“无师自通。”他又找到一个翊卫的尸体,向着亓官初雪挥挥手,意思是让她暂且远离。下好尸毒,他说道:“夫蒙令洪生性多疑,派驻各个城的将帅多半会不日轮换,届时,疫病就会染遍他整个军营。”
亓官初雪忽然想到一事,问:“照你所说,这疫病岂不也会染到百姓身上?”
封之信看着她,微微一笑:“你最近关心的重点,倒是都在百姓身上。”
最近?还有哪次?
是自木笼出来那次?
封之信说道:“此毒只会在密集居住之地肆行,如军营大帐之中,人越密集越是严重,像归、鹿二城,本就人口稀薄,百姓又远离军营,即使染病,症状也是极轻的。”
***
两人一夜未停。
天色大亮之时,城中的腐尸,却只安葬了五成不到。
封之信看了看天色:“逝者已矣,前方战事吃紧,我得动身去崖洲城了。初雪,你随我一同前去吧,杀了夫蒙狗贼,不管是为了阿鬼还是为这些……”他不忍再看城中剩下残缺不全的断尸,转头看向她。
“自然要去。但是,”她笑了笑:“你与小丫鬟总要亲亲我我,我可不与你同行。”
封之信一笑:“那我在崖洲城中等你。”说着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
亓官初雪知道封之信还要到路过的各个城镇乔装探查,即便要赶在他之前到崖洲城,她尚有时间。
见日头已大,再穿着夜行衣反而此地无银惹人注意,便换了宛剌人的衣服,继续收敛着尸体。若有宛剌的士兵盘查,她便塞上银钱,又用一口流利的宛剌语告知,自己只不过是想为夫蒙国主积德行善。
两国交战,真正在前线拼杀的其实都是最普通的兵人,他们也会害怕伤痛,畏惧死亡,想念故里,盼望止战。于是当亓官初雪一说要为“屠城”之事行些善举,只要不引驻城主帅的注意,并无人刻意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