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离开家的第二年的春三月。
赵家两兄妹成了铃医,身负药箱,手摇串铃,在村市街巷往来奔波救治病人。始终恪守着“扬仁义之德,怀济世之志”的教诲。一路上风餐露宿,跨过万千艰难险阻,不仅领略到各国风土民情,更是精进了自己的医术。
后来,她和她二哥仔细一合计,两人得分开,才能诊治更多的病人。她在家中就习得一两招三脚猫功夫,自保不成问题,再装扮成男子,行走江湖也就容易多了。于是两兄妹分道扬镳,她二哥要去维鲁国,她往锖国而去,两人约好等年末汇合,再回家度岁。
锖国国弱,土地荒凉,百姓贫困。照理说,这样的不毛之地,最该出现穷凶极恶之徒。但云茯一路走来,入目都是贫瘠干燥的土地和食不果腹的百姓。他们的基础目标只在于活着,饥饿甚至让他们生不出多余的心思作恶。
临走之前,二哥一直不放心她,给了她一柄锋利染了毒的匕首。即便是走之前,二哥也是再三嘱咐,一路上频频回头。少了二哥一路的保护,她一路上都警惕了许多。但是,这样的警惕到了后面,逐渐成了她紧缩的眉和叹其无能的心绪。
春三月,医治最多的病症就是风寒之症和风热之邪。这样最司空见惯的两种病症,却也害了不少人的性命。穷人无钱请医,也无钱抓药,只能硬扛,若是扛得过去自然无事,若是扛不过去,也就一席草席卷了装棺材里,埋了。
这两种病症对她而言医治并不困难,困难的是无药可抓,桂枝汤和麻黄汤即可救治。只是百姓贫苦愚昧,即便是她领着认了几次草药,他们还是分不清楚。药不能瞎吃,若是吃错药,不但延误病症,更会危及性命。即便是会花费些时日,云茯依旧传授百姓们一些日常需要的治疗之法。
贫困愚昧并不是贬义词,对于云茯来说不是,这并不是他们自己愿意贫困愚昧。旱灾、涝灾、虫灾,甚至是土地贫瘠盐碱,这些是天灾;各类苛捐杂税,徭役抓丁,豪绅财主再层层剥削,匪灾频繁,这是人祸。连温饱都难以为继,更毋论学习明理。
说来,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只不过是投了一个好胎,得学些医术,算不上明理,他们在最底层挣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是否也在挣扎。或许是不用的,解决完温饱,想得又该是其他的事了。
她一路花费了大量时间教村民们认草药,即便是语言并不十分相通,她也尽量做到准确无误地教学。治病救人的医生倒成了先生,她一路没有抱怨,每到一个地方,先到山上摸索一番,找些适合的药材,记录在册,规整药材放入药箱。她知道那些贫苦百姓付不起诊金药钱,她也不是图那点钱而去,权当是为了完成自己医者仁心的希冀。
在锖国人看来,她不过就是一个游方赤脚医。要取得信任很是艰难,而更艰难的是百姓愚昧,她甚至在一个山村里见到骇人一幕:几个农妇将一个难产的产妇放到牛背上,那妇人的血都流了一地,脸色苍白发青,已经是气息奄奄。这样极其残忍落后的牛背颠生之法,她也只是在书中见过,万万没想到如今竟然还有。
她喝住了几个农妇,将那产妇抱回房中,孕妇的郎君来阻拦,被云茯几句话就呵斥了回去。她将那匕首明晃晃地别在腰后,转头把着产妇的脉搏。
房间里还有产妇流淌出来的羊水和污血,还有几盆热水。热水是远远不够。
“你们须不断烧热水。”
“这是山参,当归,你去煮了。要用冷水煮,不要用铁器熬煮。煮好之后,速速端来。”她手脚利落地从药箱里翻出药材递给那个男人,又从箱底翻了针灸包。
“白酒,热水和炭火。”她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立即有一个农妇推过来一个火盆,另外一个则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着白酒。
“郎中,这没有白酒啊!”那妇人急出了一身汗,颤声说到。云茯没有回话,手持银针在炭火上烤了一会儿,就对着孕妇行针。
她有些慌,这产妇失血过多,甚至下体还在不断冒血,这一看就是血崩,只能先行止血,只希望她能熬过这一关。
她快速施好针,那边几个农妇也是端了几大盆的热水到她跟前,甚至不用她说,几人相当有默契地分工合作,安抚孕妇,替产妇擦汗,将一碗热水递到产妇嘴边喂水。
情况很凶险,哪怕血已经止住。可是此时的产妇已经昏死过去,她使不上力,胎儿出不来,最后可能会一尸两命。也只是慌一会儿,她就快速平复情绪,从药箱里翻出薄荷递给正在替产妇擦汗的妇人,然后又施针。
“给她嗅。”妇人赶紧将薄荷凑到产妇鼻下。
那产妇悠悠转醒,几个妇人看着她,七嘴八舌了起来,那产妇稳了稳心神,看着云茯强撑出一个微笑,“多谢郎中。”
云茯看着已经慢慢漏出的婴儿的脑袋,松了一口气,她刚才能预想到最坏的就是胎位不正,如今一看,不幸中的万幸。她赶紧净了手,然后慢慢拉拽出那婴儿,用火烤过的剪刀剪断了脐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