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阳光杲杲地照耀大地。玉指峰的玉虚宫依旧威严,殿前硕大的广场,站立黑压压的一众清兵,更有身着青衣道袍的昆仑派门人弟子,他们一个个面色肃然,只是殊无欢颜,因为今次掌门师兄接任本派第三十四代掌门之位,亦是受朝廷策封之时,于昆仑派非是好事,因为历来昆仑派掌门都洁身自好,不受朝廷敕封,不受有司衙门的节制,一向和光同尘,似乎不问俗务,可是而今这傅传书却要受封,归于朝廷所辖,忘了历代掌门教规,忘了自己本来面目,这着实让门下众弟子内心不满,可是亦是无法,因为现在命运全操于别人之手,还有得说话的理由么?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焉有反抗的能力?
广场之上旌旗招展,迎着春日的阳光,谷雨之后万物生发,昆仑山上杜鹃花开,万姿百态,各不相同,尤以在雨后更为清奇可爱。山岩之间花花草草招蜂引蝶,一派春日阳光大好。
傅传书在受礼观台,居高临下,大有睥睨天下的气慨,左右两厢是左近武林人士前来观礼的嘉宾。傅传书左边站立的是多福安,只见神态倨傲,目光闪动之间大有暴起伤人之意。苏和泰则位于他下首,还有红智上人及将军府中一干武士。吉时已到,只见多福安大踏步而前,从怀中取出圣旨,大声宣读道:“奉天皇帝诏曰‘朕自授命于天以来,广有仁慈,博爱天下,万民福祉,万邦来朝,威仪四海,有吞吐天下之志也!虽群下亦有不治,而大体清明,虽间有忤逆乱党祸乱,然终难成气候!朕一向念天地仁慈,上天有好生之德,与民为善,总揽天下英雄为朕所有,不念旧恶,今命臣下敕封昆仑派为天下道派总领,不为世人迷惘,领导天下英豪,共襄国家昌隆。唯此而已,钦此!”傅传书虽一向自命不凡,可是听闻圣旨亦是心中一震,因为天子威严慑于天下,威加海内。他先接圣旨,后叩首谢恩。
此时一名昆仑派年轻弟子推着木车,将赵相承推到受礼高台之上。傅传书见状忙上前恭迎师父,只是面目之间不见欢颜,心中亦不知作何想?傅传书道:“弟子不材,受任第三十四掌门之位!师父于弟子有万千情义,今日师父将掌门之位传于传书,实有愧不该当之意,——然而无人受此,亦是不能,弟子只有勉为其难接任掌门一职,以期光大本门声威!今日又受朝廷敕封,可说这是昆仑派自创派以来未有之盛事,可说皇恩浩荡,不啻再造恩同,小子定当为皇上尽绵薄之力,卫护山河无恙,国泰民安!”他最后几句话几乎与他受任掌门毫不相干,却也说得情真意切,可说他心中有更大的野心!
赵相承听他一番话,直气得要发作,怎奈穴道被制一时无言。他身后左手持车辕,右手悄无声息抵他背心天宗穴、命门和封门穴,一股柔和气息缓缓输入他体内周身经脉穴道,将他被制已久的穴道冲开。赵相承心下惊骇,他怎么也未想到这个看似平平无常的门中弟子竟有些神通。他此时经脉已通,头脑可以转动。他见这面目平常少年正注视场中变化。赵相承低声道:“你怎么会有此神通?”这少年这才收回目光,看着赵相承,在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赵相承目中惊异,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事实尽在眼前,不由他不相信。
傅传书刚要将新任掌门衣冠穿戴,忽然赵相承却开口说道:“且慢,谁说我要将掌门之位传于你?”赵相承这一开口说话,场中余人皆是诧异,因为人人见他适才并不言语,以为是默许了这掌门大弟子受任第三十四代掌门,但是傅传书心中却明白,这只不过是自已制住了师父几处穴道,是以不能言语,现在却突然说话,能不心惊。他转目之间见到师父身边的那位少年,只见他面目也只平平常常,似乎也不见有什么惊人之处,可是此时此刻,不见旁边有人,也只有他一人,不是他所为又是谁人所为?赵相承又道:“我昆仑一脉从来和光同尘,不问俗务,从不与官府交接,只是潜心修道,所以皇帝的敕封只怕受之不恭,所以尚请四阿哥收回成命!”傅传书听师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能不心惊,刚欲说话为其开脱。不料多福安冷笑连连,说道:“赵掌门你这话未免言过其实。想这天下乃是我
爱新觉罗氏之天下,天下武林人士各个门派尽为朝廷效力,既使有反清复明者也已烟消云散,土崩瓦解不复存在。所谓识时务者为乎俊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是看重你昆仑派忠义千秋,要你们效力朝廷,这是莫大的荣耀!——尔等不但不知恩图报,反而搪塞推辞,可说是对皇上大不敬之罪!罪在杀无赦!赵掌门此中利害关系你须要明白,不要做无谓的傻事情,否则不但毁了你,也毁了昆仑一派,你可要成为昆仑派罪人?”
赵相承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真人又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下从来为仁者天下,广有胸怀,非是无道之天下。虽然贫道不才,亦知大义在人间,决然不会做出卑鄙无耻寡恩廉耻之事!今日圣命不受,掌门非是传于傅传书!贫道早已将这三十四代掌门之位传于门人袁承天,所以今日受封之事名不正,言不顺,故且罢之!”
未等多福安说话,傅传书恼羞成怒,一个箭步冲来,大声道:“不成,这掌门之位我坐定了。”赵相承戟指道:“你这不肖弟子,勾结外人图谋反乱,使我昆仑一派蒙羞,真是可恶,想我赵相承从来秉天地正气,想我门子弟子人人忠义千秋,谁想竟有你此种逆徒,坏我声名,毁我门庭。今日为师要将你逐出门墙,决不姑息养奸,以为后患!”傅传书则桀桀笑道:“那也不尽然,天下事也不过随遇而安,何必义气用事。师父此间已无你事,你且请回吧!”话语之中带有命令的口吻,可见已是心中恼恨师父坏他好事,更恨旁边这多事少年。所以步步紧迫,走向那少年。赵相承岂有看不出他要杀人的目地,喝道:“你要干嘛?”傅传书也不答话,一掌伸出向那少年头脑拍下,竟用了十成功力,势要一掌毙命,否则难以心安。
赵相承见势焉能不救,他虽行动不便,但当此生死关口,大喝一声拍车辕竟而跃身而起,半空中轻灵灵地一个转身,挥掌向傅传书头脑拍去。傅传书见师父一心卫护这个门中少年弟子,心头火起:我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却一心一意卫护别人,分明未将我这儿子放在眼中,你对不仁,休怪我对你无义。他回转手掌与赵相承左掌相交,只听蓬地一声两掌相交,赵相承因为内力初愈,经脉虽然正常,奈何终究不是傅传书敌手。身子如飞而出,向着广场上一只石狮飞去,如果这下撞正非死既伤。余下众人都惊呼出声,再要出手已是不及。眼见赵相承头脑撞向石狮,有人不忍便闭目不视。赵相承虽武功在身,可是力有未逮,身体已不受控制,心中只一个念头,死在傅传书手中亦是孽缘所造成的,心中长叹不可以再见白莲花一面。想起白莲花便又想起他们那次共御强敌,面对白碧尘二人意心有灵犀,配合默契,竟让白碧尘不能得逞。那时两个人可是郎才女貌,绝世无双,也正是少年心性,互生爱意,终有情不自禁肌肤之亲,有了骨肉。只是白莲花不欲让赵大哥知道,否则于他昆仑掌门之位和令名皆是不利——因为她是魔教妖女——不可以和名门正派的弟子结为伉俪,只有将这份深沉的爱意埋葬在心底最深处,后来放在昆仑山脚一户姓傅人家,又暗中看视这人家将孩儿送到昆仑赵大哥门下习武,这才黯然神伤,郁郁而去,只是心中忘不了赵大哥英气迫人,玉树临风,岳峙渊嵉的模样!原来在世间喜欢一个人也难,想要忘记怎么也做不到,只有在梦中回想千百次,人生的痛莫过如此,相爱的人竟劳雁纷飞,天南地北,永不相见,这是刻骨铭心的痛,时间再长也无法消亡,只有在余生之中默默回想当初的美好!
赵相承闭目待死,已不做多想。忽然他前进的身子停住,忽有一双手掌正托住他的后腰,不让前行,这才免了撞石之虞。众人见状都禁不住喝了一声彩。只见这出手相救之人却便正是他身旁的弟子。赵相承欲说还休。这少年弟子却走向傅传书。傅传书见这少年弟子手法娴熟,出掌回转如意,毫无拖泥带水之态,心中生疑,心想昆仑派中的年轻一代的弟子中似乎还没有什么人能有此之能?自已武功已可以说在昆仑派中无出其右,可以与之一较高下的似乎只有师弟袁承天,——袁承天这三个字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心想莫非这少年……
傅传书想到此节,心中杀心又起,决不可让他坏自己的千秋大业,所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欺身而近,出掌向他背心印去。这时这少年弟子刚将这赵相承放好,不意背后阴风印来,情知不好,转身回掌已是不能,只有左掌忽地翻掌而出迎向傅传书的杀招。只听得蓬地一声两掌相交,两个人都退和丈余。袁承天身子晃了晃,稳住心神,不让心脉翻涌,否则内力一泄,便力有不逮,落于下风。傅传书身子一晃,竟而站立不稳,拿桩不定,竟自跌倒在地,一时狼狈尽出,跌了个灰头土脸,甚是不堪。多福安见这傅传书出手既败,心想:原来他武功不过如此,先前我还以为他身为昆仑派掌门大师兄武功自是不落人下,谁承想他出手既败,心想原来如此不堪。其实他焉知与傅传书交手的少年弟子武功亦是不凡,所以在他看来傅传书似乎不堪一击,徒有虚名!
傅传书缓缓起身,哑声道:“你是袁师弟?”这少年昆仑派子也不否认,笑道:“大师兄,适才多有得罪!——只是你不该接受敕封,让我昆仑派声名尽毁,将来有何面目见历代掌门仙颜?”傅传书本来心中恼火,今日自己受封之日师父和袁师弟相继作梗,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乘露丑,便要发作,现在师弟竟又出言诘责于己,他岂能受制于人,厉声道:“袁师弟,我行为做事自有规范,却要你指手画脚,你眼中还有我这个掌门大师兄么?”袁承天见声色俱厉,知他决然不会就此罢手,今日只怕难以善罢干休。
袁承天不卑不亢道:“师父无意将掌门之位传于你,所以你这掌门之位名不正,言不顺,既使勉强得来,也是难以服重,——所以你要明白历代昆仑派掌门均是本派中杰出的,不世出的英才俊人物,非是那些心术不正的宵小之辈,所以今次师兄只怕难入你愿,你悔改吧?”傅传书听他这番说话,冷笑连连:“袁师弟你以为你是武林盟主,可以任意发号施令?今日不比往日,你受死吧!”他用背后取轩辕神剑在手,一招“日月又现”向着袁承天削去,去势如虹,带着凌厉的杀气向着袁承天而去,竟丝毫不念同门之谊。袁承天背后本有本派的掌门信物——鱼龙剑——可是他又实在不愿意拿出与这绝世兵刃——轩辕神剑一试比拼,因为心中委实害怕伤了本门信物,那样可是莫大之罪,更于昆仑派声名有损,所以便不取剑,但以一双手掌对敌这轩辕神剑,几招过后,竟而不落下风,让场中众人啧啧称奇,要知道这轩辕神剑乃是当年轩辕黄帝所有,披荆斩蒺,所向披靡,无所匹敌,世所罕有;可是今日袁承天只以双掌对敌这轩辕神剑,依旧不见败迹,可不奇怪?——其实也不怪,因为世间绝世好剑便须配于有为之人,这傅传书心术不正,怎堪拥有?——既使一时得用,也不久长,此剑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袁承天心意与这轩辕神剑相通,所以既便傅传书手握此剑,亦不能随心所遇,因为剑与人亦同,皆有正气和邪气之分。傅传书亦无法驾驭此剑,所以出招每每差强人意,不能婉转自如;而袁承天是为天上之天煞孤星,一生孤傲无着,亦是桀骜不驯,所以可以驾驭这轩辕神剑!
傅传书见师兄只一味以双掌与自己比拼,显而易见瞧他不起,心中更恼,边出剑便叫道:“袁师弟你为何不出剑?枉自托大,瞧我不起么?”袁承天道:“非也!师兄你为何一味执迷不悟,难道不明白回头是岸?非要见高下,分生死不可么?”傅传书情急,手中挥动轩辕神剑,虽然不能如意,但是还要强自为之,因为今时今地他怎么也不可以败下来,否则今日掌门之位只怕得而复失,也不是没有可能!更况且此时更有千余名昆仓派门人弟子与临,更有朝廷亲派的多铎王爷的四阿哥多福安驾临,本来事要成功,谁想偏偏堕崖的袁师弟偏偏死里逃生,和师父二人与自己为难,想想气煞人也!可是今时今地事情已发生,只有全力以赴,要力挽狂澜,否则自己岂能甘心?
这时赵相承见二人厮杀,心事不觉茫然,眼见自己调养的师门弟子相生相杀,能不心痛,可是自己已然无法干预,经脉虽已打通,但是行动诸多不便,更遑论排难解纷,也许以后只有隐于江湖,不问世事,与天地山川同老!
袁承天虽然也恨大师兄不义之举,奈何他是师父的儿子,所以处处留着情义,不欲杀招,否则武功上他未必便不如这傅传书——虽然赵相承将本门无上的内功心法——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传于傅传书体内,但是终究不济,因为袁承天天资过人,骨骼清奇,是个世上不可多得的习武奇材,所以傅传书不如他,这也是与生俱来的天生异禀,决然勉强不来的。傅传书见一时半刻不能见效,不觉心浮气躁,剑招便不见章法,似是而非,本来是要一剑洞穿袁承天心胸,然而袁承天身形一转一一跃,便自轻飘飘躲过,让他不能得逞。这情形只看得多福安和苏和泰,红智上人着急,他们有时不明白,明明傅传书一剑可以洞穿对方,却为何剑走偏锋,偏偏手下容情,不欲杀其对方,难道是他念在同门之谊的师兄弟的昔日情份上,可是似乎也不尽然,当此之时生死以之,怎么可以心慈手软?其实他们那里明白,不是傅传书手下容情,而是不能够,这也只有傅传书当局者知,旁人又岂知其中事情原由?
袁承天见师兄傅传书一味抢攻,全然不念昔日同门之谊,自己虽一味退让,奈何人家不领情,心中不免气恼,心想:大师兄你莫过为己甚,我的忍耐度也是有限的?傅传书全然不理会师弟的一片苦心,他只我行我素,反正今日掌门之位志在必得,否则决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