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毗上仙摇头道:“极乐仙姑以血魄饲喂玉魄冰虻,早折了仙根,内丹也一并损了。其实她离开崆峒山的时候,阳寿已所剩无几。凭她自己的内丹,要打通奇龙砚的神窍是绝无可能的。”
左仪道:“既已损伤至此,极乐仙姑又何必下山呢?”
“极乐仙姑三岁拜入玄凰圣君门下,一生都在山中修行,她既知大限将至,又如何不向往凡间亲情呢?”灵毗上仙眺向清风阁外,忽然笑道,“那闲云子终不死心,极乐仙姑才下山两年,便叫闲云子寻到了踪迹。其时极乐仙姑已有身孕,加之她内丹消解无几,哪还是闲云子的对手?那闲云子夺去奇龙砚,却发现法宝神威虚弱,连寻常化形之法都难于维持,盘问之下,方知法宝灵须已毁。虽有些许愤懑,闲云子到底还不蠢,这便将奇龙砚丢还于极乐仙姑,此后再未寻她的麻烦。十二年后,我便听说闲云子伙同狄樱盗走五麝神鼎一事。”
柳浊清推着苏荣的胳膊道:“师姐,真是奇怪,那奇龙砚好歹也是一件法宝,白要白不要,他何必还给极乐仙姑?”
苏荣回过神来,支吾着:“是啊,为什么呢?”
顾乘风道:“法器再好,若无力驱驭,又或者形同虚设,往往宝物越是精奇,于主人越是祸害。就说付姑娘吧,若不是她身怀数宝,又怎会被人家盯上?闲云大仙其时已有几百年道行,怎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柳浊清直点头,再问灵毗上仙:“那么后来呢?这位极乐仙姑既然仙资过人,她的后人为何竟无一人修行仙法?”
“闲云子和狄樱盗走五麝神鼎以后,极乐仙姑曾来我山中一次,那也是她最后一次来哀牢山。我们彻夜长谈,临别之际,她才告诉我,她仙根已至枯竭之态,寿期不足两年。她未授孩儿仙术,只求他们庸碌为人,倒不必成日里挖空心思,图谋什么三界大业了,更重要的是,她孩儿流着她的血,仙根又在中人之上,若修炼玄鹤宫法门,来日叫她师弟利用,反而不得善终。她这般言语,我自然泣不成声,她却心平气和,只道在世数百年,得一知己足矣,又叫我潜心修行,莫再惦记她,也不愿告诉我她其时居所何在,只说她夫家姓白。于是那次别过,便成永别了。”
柳浊清问:“上仙此言更叫人迷惑了。既然极乐仙姑大限将至,奇龙砚再不能复原,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顾乘风道:“你这便有所不知了。我们生而为人,血魄皆承自父母。极乐仙姑虽死了,她的儿孙后代都流着她的血,虽不及她自己的血魄精纯,只要取其心一样可以顶她血魄之功!至于内丹,我想只要是玄鹤宫修为的仙道,修为精进如极乐仙姑者,内丹都可以拿来打通奇龙砚的神窍。不过内丹是我们修炼之人最宝贵的东西,我想如今的丹霞山上,内丹能与当年极乐仙姑媲美的,不过天枢、天权、天玑、玉衡四位道长。”
柳浊清默默点头。不言师太轻叹一声,道:“我虽未亲见这位极乐仙姑,却也听闻她仙根卓绝,灵慧无双,实在令人惋惜。”
灵毗上仙叹道:“极乐仙姑虽未修得仙体,却彻悟道法,心神合一。她曾说,大道者,不在无有、离合、阴阳之间,却在无有、离合、阴阳之外。修行而至仙位,囿于无有、离合、阴阳之转变,实为小道成就之门。而无有、离合、阴阳之外,则超脱物我,天地万物又归于玄之所玄,妙之所妙了。思来想去,她竟觉得,无有、离合、阴阳之外的修行不在别处,恰在生老病死,凡人匆匆数十年,本来就是修行一场。由生至死,修行之人总以为是自有而无之变,她却以为,生在有无内,死在有无外。生死之合,方为宇宙。”
顾乘风不觉赞叹:“好一番上乘见地,难怪她不授白家后人仙门法术了。”
灵毗上仙道:“其实我倒觉得,我们仙门之中,最令人惋惜的是狄樱。当年狄樱仙根卓绝,原是我们仙界仙途最广的弟子,想不到她竟自甘堕落,入魔界也罢了,竟又大行恶举。真是世事难料呵。”
不言师太思忖片刻,道:“不过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付千钧既然觊觎那太华伏魔珠,他何不早些下手,将神珠据为己有呢?我听说,狄樱此前虽手握五麝神鼎,却无法施用,只因玄凰圣君早留了后手,在五麝神鼎上下了封咒。而狄樱当年所以霸占武夷山,后来又急匆匆弃山而逃,回了东海,是因她身有异状,离不得辟陵神池,要永绝后患,需以五麝神鼎化解体内痼疾,而化解神鼎封咒的正是太华伏魔珠。若付千钧早有太华伏魔珠在手,只消利用狄樱的软肋,自可与她共享五麝神鼎。须知此鼎威力非凡,可通仙魔二界之炁,说不定结合我们重明观火辰经之法,更可打通仙家三派法门。就算仙家三派法门不通,单凭神鼎进一步淬炼元婴珠,恐怕现在仙界修行第一人,也轮不到丁贤梓了。”
杨雄冷笑道:“付千钧其人我是再了解不过的。他天赋异禀不假,行事却颇为谨慎,不似许多仙资卓绝者那般不可一世,鲁莽冒失。晚香自小养在深宫,又得皇室喜爱,付千钧要打她的主意,恐怕没那么容易。更别说赤眉药仙是晚香姨娘,万一他诱骗神珠不成,反弄巧成拙,岂不因小失大?再说,那陈汝阳所言,恐怕半真半假,我不信付千钧竟会为了太华伏魔珠与茑萝仙子合作。”
不言师太问:“你是说,付千钧得知他女儿未死,更身怀五麝神鼎,心思可能全在那五麝神鼎上?”
杨雄道:“不错。据我所知,太华伏魔珠虽法威了得,却只有降魔伏妖之力,就算那雄珠有内修之利,对付千钧来说,他既已练成元婴珠,其实太华伏魔珠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得之更好,不得也罢了。可是那五麝神鼎原是炼就太华伏魔珠的法宝,在全卦法宝之中,五麝神鼎乃无上至宝,他怎会愚蠢到与茑萝仙子合作,却只图太华伏魔珠?便是他如此说辞,茑萝仙子又如何会信他?”
苏荣道:“其实当日陈汝阳目光闪烁,言辞之间多有悖理之处,不辞仙姑和我们几个晚辈都觉得他所言不可尽信。有一处破绽,当时还是翁师兄听出来的,现下回想,倒发现那未必是破绽了。”说到此处,她将目光投向杨雄,继续说:“当日国师手上明明困着玉衡道长,道长有一件十方晷,可辨血亲大致去向。那陈汝阳却说,国师从那容颜尽毁之人手上骗得付姑娘血书方才杀他。国师是付姑娘的父亲,若要以十方晷寻付姑娘,何需付姑娘之血?除非,付姑娘不是国师的亲生骨肉。”
杨雄抬眼凝视苏荣,眸子里泪光闪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灵毗上仙听出苏荣言外之意,盯着杨雄乱糟糟的发髻,问道:“丑仆,苏荣所言可是实情?”
杨雄回身,一头磕在地上,答道:“苏姑娘所言非虚,我才是付晚香生父。我不该瞒骗上仙,请上仙重罚。”
灵毗上仙叹道:“付晚香如今生死未卜,已是你最大的惩罚。说到底,这既是你天命所归,也是付晚香命中的劫难。况且你不在我门下,我又有何道理来责罚你?”
杨雄起身,满脸泪痕,对灵毗上仙道:“自我为付千钧重创,上仙带我回哀牢山,我已将上仙视作恩师。这许多年,上仙待我不薄,本来我已打定主意,好生服侍上仙,直至油尽灯枯之日,以回报上仙的大恩大德。可是眼下,我孩儿身处险境,过去数十年我未尽为父之责,本已对她不住,在这紧要关头,我若不出手相救,实在枉为人了。”
灵毗上仙道:“你不必多言了。天地人伦,纵是元仙始神也莫可悖逆,我又岂会阻挠你搭救孩儿。只是你既出山救人,便破了我与你订下的三条规律,我哀牢山再容不得你了。”
杨雄听罢,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灵毗上仙却抿嘴一笑,行雷公指诀,化出一朵朱红小花,改行慈尊印,那小花便在她双手间拉伸延展,变作一把弯刀。
她将那弯刀递给杨雄,说:“我与你主仆一场,也没什么东西送你,便将这把紫荧刀给你,以作御敌防身之用吧。此刀是以玉魄冰虻精血所炼,虽法威平平,却有一招置死地而后生的奇法,叫作血刃苍雷诀。只是要施用此招,需以活人鲜血祭之,血光染刃,则刀体法光勃然,法威可增进数倍。此招乃以血魄化法,祭刀的鲜血越多,这紫荧刀法威越盛,你若贪其法威,误判形势,便有三华亏空之险,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此招还是慎用为妙。”
众人在沐月阁用过仙膳,灵毗上仙才将他们送出主峰圣境。原来这圣境内一派仙灵和谐的气象,却藏了许多陷阱,纵是飞在其中,也有触发幡阵的危险。临别之际,灵毗上仙走到苏荣身旁,低声问道:“你最近可沾染了邪浊之物?”
苏荣直摇头,灵毗上仙笑道:“许是我过虑了。自你入我主峰圣境,我总觉得心神不宁,可是在你身上我又嗅不出半点煞气,着实奇怪。”
苏荣道:“多谢上仙关心。我修为不精,道行又浅,不留神沾染煞炁也是可能的。”
“你只管放心,邪物要入我主峰圣境没那么容易。不过你还是小心为妙,纵然不染邪物,也怕惹上别的祸端。”
众人别过灵毗上仙,这便朝东向飞行,谁料刚飞出哀牢山地界,便为一团瘴气所困。那瘴气虽则稀薄,却覆盖甚广,方圆数十里皆在瘴气笼罩之内。
不言师太率众落于河畔,对众人道:“这瘴气虽无毒,却起得蹊跷,大家莫要疏忽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