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是否想过,你的儿子要连着他自己身上的那一半血肉,也要一并痛恨。或生或死,都是切肤之痛,你说你儿子痛不痛吧!”
许久,我拖着沉重地脚步往那个所谓的我的家的方向走去。想到方才嫂子嚎啕大哭之后扑向余阿国,捶打他,控诉他,悔恨、懊恼,这么多年来的吵吵闹闹图了个啥?
我劝着拉开了嫂子,她又大哭着扑在我的怀里,哭着喊着,为何方才那些话不早说啊!不早说!为何不早点让她懂这些!“
嫂子哭着说:“阿庆啊,嫂子后悔了!我十几年来只顾着发泄我自己的恨啦,我天天和余阿国吵啊、打啊、闹啊。我把余阿国和他全家骂得一文不值,我天天当着我儿子的面骂余阿国,窝囊废,鱼木脑袋,死猪一只!现在想想就是在诅咒我的儿啊!天啊,天啊!儿子啊,你睁眼吧,看看到底我干了什么啊!”
我想嫂子看来是真的大彻大悟了。嫂子的前半生,排解不完因她婚姻不如意种下的累累愤恨,她用尽最恶毒的话,在她生的儿子面前,日日咒骂她的男人,而她儿子身上流淌着那个男人一半的血,她未曾想过,她的儿子该如何自处?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后,嫂子终于让步。于是,灵堂里哭声震天,这哭声里,充斥着的都是悔。悔不该当初啊,悔不该当初!一家子哭着喊着,悔不该当初。
这一家子,卯足了劲大吵大闹到拆房揭瓦的地步,也未曾考虑到那个幼小孩子的心,是否受了伤?
孩子躺在水晶玻璃棺材里,因河水浸泡过的关系,面色略显浮肿,却又安详。他终于安静地睡了,或许只有他惨烈的死去,才能让他真正地安睡。
他终于用他的死,让这个家停止了在这孩子耳边致死都甩不去的争吵声;他终于用他的死换来了哭声,他耳边的哭泣声亦如他出生时的啼哭声,那是对生的渴望,多么遥远的声音,可惜没有人再能记起。
殡仪馆里是永远也送不完的悲伤和哭泣。
我作为孩子他亲叔,在送孩子最后一程时,又说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追悼词。
我说:“孩子啊,你是个未成年人,当你的心极度饥寒时,你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你是那么的小,却没有一处港湾聊以慰籍你受伤的心,对吗?对一个大脑尚未成熟的孩子来说,你不能理解死亡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那个未成熟的大脑只是不断地给出痛苦和冷的指令,使你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都痛苦不堪,对吗?痛到死都是麻木的,又有何惧了,是吗?你在鲜花一般,温暖又美好的岁月里,嘎然而止,不是你不留恋,是你想要却得不到,对吗?
愿世上疲于奔命的人,不再匆匆,停下来,看看你,我的孩子!愿你被理解,被善待,被抱抱,被爱,我的孩子!愿你安息,愿你来生幸福,爱永伴你一生,我的孩子!”
离开殡仪馆的时候,我抬头看到那直冲向天的烟囱里,袅袅冒着一缕青烟,那烟丝弱弱地向上飘着,似那孩子的生命,轻如鸿毛般在这世间匆匆来过,又匆匆离去。
我不由得伤感,低头继续走着。心中感慨别人家庭和人生的同时,我也想到了我自己。脚底下那双塑料拖鞋啪嗒啪嗒打着有序的节拍,时刻提醒着我,我的人生从此也要大变天。
我想我可能找不回去大宁国的路了,我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南越国,成了王阿庆。我一想到那臭烘烘的鬼屋里那几只鬼眼,正冷飕飕地看着我时,我的背脊不禁发寒。
阿毛和我走了一路之后便告别离开。从阿毛又断断续续的话里,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女人身上的伤是王阿庆打的。怪不得,家里那女人和小孩看到我的眼神都是一致的惊恐,他们看我估计也看鬼似的,可怖到惊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