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之际雪多。自初四起,大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到得初六,白皑皑的铠甲已经将整座古城包裹起来。虽说出了破五,杭州城仍是年味浓浓。这时候人情很重,七大姑八大姨的都需要走动,许多人家还在串亲,小孩子们的压岁钱也能再收几天。
压岁钱大多会被父母没收,但终归能留下三文五文,于是几个玩伴便在雪地里追逐着跑到巷口杂货铺,买了几支烟花爆竹,商量后次第塞到雪窝里点着。半截香在手中传递,“啪”、“啪”的声音响起,争比声紧随而来。
“哇……我这支炮仗厉害,炸开好大一片雪。”
“该我了,看我的更厉害!”
随后便是大人的呵斥:“又买炮仗!响一声后钱就没了,就不该给你留钱。回来,新衣服湿了看你明天穿什么。”
燕青也有新衣服。
之前的衣服都是在成衣铺买的,儒衫宽松,尺寸要求不严,成衣穿在身上也能入眼,大多是天青色,换来换去像是只有一套外衫。
年关的时候,织娘递给他几套衣服,没说什么,燕青笑着谢过。
其实是有点惊讶的。平素在家,织娘做女红的时候,大多是绣团扇纳鞋底,没有见她买布,她也没有为燕青量身,陡然拿出几套衣物,试了试还颇为合身……她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悄悄做了多长时间。
雪一直下。租来的马车到得门口,燕青便把准备的东西搬上,和织娘一起出城前往西湖。
咸鱼跟着马车在跑,织娘不时挑帘看看,放下帘子后,抿嘴笑了笑:“公子行事,委实与常人不同。”
“呵……这时候清净。”
的确是清净,到得西湖,除了提前说好的船夫在等,湖中人鸟声俱绝。放眼四顾,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长堤、小瀛洲上的亭台都被积雪覆了厚厚一层,而那鹅毛般的大雪还在下着。
逢年过节,四时苑的生意极好,黄老要回家过年,燕青在账房很是忙碌了几天,这天黄老回来,他便休息一日,来湖中看雪。
炭盆生的很旺,备好的吃食摆出,一坛黄酒稍稍加热后,织娘取出酒提子,盛入酒盏,双手捧至齐眉处:“公子,新年好。”抿一小口随即放下,笑着解释,“呵,公子这酒太烈,妾身表表心意便可……”
相较于此时普遍十来度的酒类,这坛黄酒约莫在三十度左右,酒香郁馥,加热后香气扑满了整个湖心小亭,是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珍品。
燕青笑了笑,举盏回应:“织娘,新年好……”
在这个时代经历两次年节了。
去年在梁山,头领家眷上千人,百多张桌子石板布满了整个演武场,纷纷攘攘,吵吵闹闹,流水宴连摆三天,燕青只是在第一日坐了会儿,其余时间都躲在房内不出。那时候卢俊义尚未救出,旁人以为他心忧故主,没有多劝。
今年也经历了一场聚会。
年关的时候,四时苑内部宴会,百余名女娘济济一堂,坐着男子的桌子只有两张。张菁带着四位大家挨桌敬酒,到得燕青这里,倒是单独敬了他一盏,邬轻曼诧异的声音至今未忘:“你……你不是……你怎会坐在这里?”
半年了,燕青整日钻在账房,不晓得他在四时苑的大有人在。
两个地方有相同之处,落草梁山的、委身四时苑的,大多没有亲戚可串,内部的聚会就显得热闹异常,喝疯了的好汉撸起袖子放对,角抵、相扑、拳脚、兵刃……李逵差点被张顺哄到水里比斗。四时苑也一样,女娘们喝多后哭的闹的、唱曲的跳舞的应有尽有,像是看了一场盛大的年会……
无风。大雪。
天地间万籁俱静,唯有雪花飘扬,似乎能听见其中有簌簌之音。身处如此环境,怅然孤寂的感觉油然而生,所幸身边还有个温娴的女娘聊天,有只听话的小狗逗弄。
“咸鱼,叫一声。”
“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