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店上路,两位小伙伴彼此无言,太阳照在他们垂头丧气的身上。
乃西普提回想起曾经种种坏人坏事,想到将来,一切未知,但是还要遇见各式各样坏事坏人,却是一定。
再想到身上盘缠一天少过一天,于是更没心思说话了。
二人如此默默走了大半天,最后还是托尼盖忍不住。
他先叽叽咕咕总共说了八千六百四十三个歇后语,周瑜晁盖七星彩,犹太约翰王寡妇,都说到了。
然后叹一口大气,转头恶赖着道,“雪梨,不是我说你,当初就该听我的,满打满算,只给那老毕登四十块,再多没有了!
“现在你这样把钱打水漂花了,不能证明你阔气,只能说明你不在乎,钱来的太容易。
“你可知道,赚出五十块钱来,我得洗多少头,刮多少胡子,修多少张脸?
“现在倒好,钱都拿去喂狗了。
“你又知道我每晚要敲多少榔头,才能敲出一颗金牙?敲的我手又肿又僵,屁股坐麻,鼻涕滴在腿上!这一颗牙,才有两块钱呀!
“你也真是的,怕什么呢?有什么好怕的呢?
“咱别的不说,我托尼今天把话撂在这儿,我敢赌两百块。真的。
“就最后进来的那两个家伙,任凭哪一个,就算他两一块儿上,我都敢和他们比划比划。
“哼,又不是第一遭经事儿,不吹牛的说,比他们壮好些个的,都在我拳头下吃过败仗!”
说着话,托尼盖好似撒气,又对空耍起拳脚。
乃西普提也诚恳点点头,表示认可朋友所言。其实他心里十分清楚,只要不见利刃火器,没有丁点皮肉危险,性命之虞,自己这位好友敢和任何人包括空气、风车比划比划十八般武艺。
当然了,也是为了托尼盖可以好受些,乃西普提安慰说,本次意外开销都由自己埋单,用不着对方负担。
哪知托尼听了十分生气,当即回说,“你这话什么意思!虽然我是个锅匠的儿子,兜里钱不多。但是要说花钱,卧槽,我的魄力敢和全白玛的男人比比!”
吹过一通牛逼,两位小伙伴也终于开心起来。
这天他们加紧赶路,一直都没歇脚,直至走到月升山头,天空变成深蓝,远远的,两人终于瞧见前面尘雾当中有辆大巴正在缓缓移动。
于是二人声嘶力竭,一路狂奔。
待二人赶上这辆大巴车时,已然气喘吁吁,精疲力尽,要再多奔十米也是办不到了。
这辆大巴车的司马名叫桑杰,乃西普提隔着车窗皮帘,边跑边跟桑杰讲价。
最终议定六块钱,将二人载到前面驿站,到了驿站再跟车队老板商量余下车资。
大巴缓缓停下,桑杰替二人开了门。
托尼盖因为背着两行李,乃西普提让他先上。
可他猫着腰刚刚踏进车厢,便听见后头黑咕隆咚里,有人中气十足的骂说,“你这就是挑衅老子了!天都黑了,还他妈上哪门子客呐!”
托尼盖一听有这么个说话凶狠的人在后头,立刻慌了手脚,转身后退来寻乃西普提。
桑杰见了托尼这副害怕样子,倒是冷冷一笑,回到自己位置上大声喊说,“麻麦皮,你这狗军官,不让俺这穷赶车的多挣两块钱为啥?
“上来噻小伙子,里头走里头走,莫管那军官。俺都不怕他。”
托尼盖听了,依旧止步不前。因此乃西普提只好担起责任,壮着胆子先上,尽管他心里也是害怕极了。
两人换过位置,乃西普提才往里头挪了一步,那人又大吼咆哮起来,简直疯了一样。
他骂道,“都说没位置了,再往里挤,看我不揍死你!”
乃西普提不睬他,继续摸黑侧身挤了进去。
说来凑巧,他在一处草垛和箱柜的空隙处,摸到一个座位,于是一屁股坐下。
托尼跟在后头,他想坐在乃西普提对面,可摸来摸去,才要落座,哪知车子突然一耸,他一个趔趄,倒栽葱,狠狠一头栽在军官肚子上。
顿时,军官好像开阀的崩米花,大吼一声,甚是吓人,他嚷嚷道,“老子的刀呢!妈的,今天看我宰不宰了这不听命令的王八羔子!”
听了刀子什么的,托尼别提多害怕了。他咿咿呀呀,蹦蹦跳跳,转来转去又被东西绊倒,扑街一头又是创在自己伙伴身上。
这一创,来势凶猛,乃西普提还以为是车里装的哪尊强巴佛像倒了,也是啊吱阿吱,叫苦不迭,连连喊疼。
就在这乱哄哄的当儿,忽然有一女人声音喊说,“唉哟哟!亲爱的,怎么回事呀?”
那军官回答道:“能怎么回事!妈的还不是那个乡巴佬,毛毛糙糙,把老子中午吃的牛肝菌香肠披萨都差点撞吐出来!”
托尼盖这时藏在乃西普提脚边,浑身直打哆嗦,听见这句话,他赶忙向军官赔起了不是,只怪车子太颠,才把他撞了。
那女人又劲儿劲儿的说,“算了,亲爱的。别生气了,都怪咱们自己不是,才受这种腌臜罪!老天爷待我总算不薄,以前啊,出门从没坐过这种破车!
“对了,亲爱的,你说,假如富吉老爷和太太们,如果知道了我们丢了份儿,受了那么大的罪,哼,愁的呀,准要吃不下饭呢。嗨,真该坐四门轿车的!假如被他们知道了,准得怪咱们太节约!”
军官接话道,“别想了达林!这会子说什么都白搭,还是保持体力的好。这一路惊险,下次我坐上富吉老爷的劳斯莱斯,一定讲给他听,让他也乐呵乐呵!”
乃西普提听着二人一唱一和,心想他们莫不是什么风云人物,因此不敢随便插嘴搭话。
就在他想仔细分辨时,又听见另一个女人声音说到,“呿,撒么子啦!有什么可神气的!
“知道的,你们是富吉家的人。伐晓得个,这么了不起,还以为是云雉家的狗呢。
“脏笃余,撒撩拨起一样!
“天下子啊,总有些宁啊,爱摆有钱人的阔气,弄的好像呀,比哪个出生都要高贵!
“哎呀,他们哪里晓得,出生更好的人都坐过大客!
“就说我们搁趟车子,不也有人乘过四匹马拉的小宝车!前头还有两个模子划鞭开道,后边又几个模子保镖,威威风风!也不见得要挂在嘴巴旁边,天天见了人就杠啊杠个,酸雾头一样。
“现在,大家伐是都一道坐了大巴高子么,不都一样的么,众生平等的么。
“既然噶套,就应该呀!和和气气!相互礼让!文明一些是不是?
“嗯?巴依老爷,我的亲亲贵人。侬刚,吴讲的对伐啦?啊?侬个老流氓,介个伐刚哎唔,怎么不讲话啦?
“你个下作胚,在想什么事情呢?又在想高利贷放给哪个?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肯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做人,把外头几百万钞票都收回来,我才不跟你白相,侬信不信?嗯?
“嫑乱摸,抠记抠记又往我裙子底下来!
“你以为现在乌漆麻黑,我们是在戏院包厢里的小情侣啊?
“还是侬以为我撒宁?以为我是墓园里,那种两块钱让摸,五块钱陪睡的鸡啊!
“你个老不正经!我再跟你说遍,没结婚之前,吴顶多顶多面孔给你亲亲!”
女人这番话刚说完,跟着就有“咂”的一声,十分响亮清脆。
随即,那位被女人唤做巴依老爷的,顿时精神矍铄,他操着带咳的音调说道,“呀,你这张嘴巴啊!啧啧,啧啧真是厉害……
“真是又叫人讨厌,又叫人欢喜,啥时候它好让我好好嘬嘬啊!我死都愿意,嘿嘿嘿嘿!”
一阵笑声之后,放贷的巴依老爷又快死一般咳了起来。就在这时乃西普提和托尼都睡着了,车子摇摇晃晃,他们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客栈。
下车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众人鱼贯进了客栈,乃西普提借着灯光才将客人全部看清。
第一个进来的姑娘,走路扭腰摆臀,两手紧紧夹在胯上,看上去十分轻佻。
她年纪约莫三十不到,短发卷卷的,窈窕身材裹着一件九粒金扣子的旗袍,外头套一件黑白十字貂皮,十指珠光宝气,还拿着一根金制长长烟嘴。
她后头跟着一个花白胡子驼背小老头。
老头儿头戴一顶红色丝绒绣花小方帽,身上披一件宝蓝开司米大衣,里头穿一套破烂灰色西装,西装里面还有件黑心保暖烂棉袄。
这老头大大的眼睛,直流脓水。干瘪的脸颊,冻的通红。
除了他头上那顶帽子,怎么看都不像手上有着几百万的人。
再后头进来的那位,着实叫乃西普提当然还有托尼盖,吓了一跳。
这人气质相当出众,可谓十分与众不同。
他有四十多岁了,个子大概一米五八,趾高气昂,手里握着打狗棒般,倒举着一根蜜蜡柄的拐杖。
他就是刚刚在车里大发脾气的军官,果然他的面孔和他脾气一样狰狞,但胖胖圆圆的,所以狰狞之中又有一些丢人可笑。
可以见到,这军官的脸就占了身高的二分之一。
其余,他敞开穿着一件拖在地上的白色军式羊皮大袄,腰上那把佩剑也已拖在了地上。
他另一只手微微举着,手里搀着自己太太。
这位太太与他年纪相当,抿着嘴,扬着下巴,风韵犹存。
她刻意慢慢走路,挺着腰杆,大晚上的还戴着墨镜,头上又一顶硕大的遮阳草帽。
或不是乃西普提这时阅历尚浅,不然很容易得出她矫揉造作,装腔作势的结论。
大家在餐厅集合后,这位名叫潘金龙的军官拿着手杖,像盲人一样揽开众人,来到店家面前。
他咳嗽一声,响亮交代到,他们要一间朝阳有供暖的套房,另外,晚餐他们不吃团餐,要点小炒,锅子必须刷洗干净了。
店家点头哈腰,笑呵呵道,“这位军爷说笑话了,我们路边小店,哪来的套房……”
至于小炒的要求,店家搓着手又说,他早已把全车客人的菜蔬打和停当,美味可口,不分尊卑。假如军官执意单独开灶,倒也不是不行,他可以去到后厨捡些喜欢的,可前提先得说通其他客人。
店家这里话音未落,另外那位旅客,名叫红红的小姐,当即表示了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