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我在我们航班上遇到了谁?”
“谁?”
“陈辅舟啊!”
“这么巧?”
“是呢,他还约我今晚上吃饭,我正好这几天休息。”
翎显停好车,打开手机就看到喜鹊的信息。这个蠢丫头还真是省心,都省了主动打听。
喜鹊姓什么他都不知道,只知道叫喜鹊,因为各个账号上的昵称都是喜鹊,当时对方发过来名字的时候,他回了一个黑人问号的表情包,一直以为是昵称,直到上周送她去酒店的路上,搭话的时候,才知道这是真名。她姓关,名字叫喜鹊。
这名字起得是真随意啊。
翎显原名是别的,是曾经刚出生的时候,祖父给自己起的名字,后来被母亲改掉了,随了母姓,因为母亲不喜欢父亲的家人。
翎显寓意花翎与显赫,过去当官的人在帽子背后坠着长长的孔雀翎毛,据父亲说,祖宗祠堂里供着的先祖,曾经是清朝的大学士。祖父这是希望孙子可以走上仕途。不过他决定用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因为这个名字是动态的,有羽翼丰满,翎毛是鸟身上最长的羽毛,当它可以被看见的时候,正式展翅高飞的时候。
翎显实际上未曾有过励精图治的远大理想,他认为这些于他而言,就像大理石纹路的m9和牛之于一只兔子,还是他妈的家养宠物兔。翎显在幼年阶段,就很羡慕在天上飞的鸟儿,曾经有段时间,还特别希望可以成为飞行员。
就像所有的小朋友一样,从高处跳下去的时候,会将双手似鸟翅膀一样背后,向沙坑或是软垫俯冲。
他享受这种坠落的感觉,也享受身体小小的瘦弱的轻盈。
长大一点,身体被发育的筋肉层层包围,变得不再轻盈。随即将这种乐趣转化成为了坐飞机旅行。
父亲未去世之前,母亲忙于学校评职称,无暇照看小孩。还在上小学的翎显常常和父亲去外地出差。
飞机起飞的时候,他惊讶于腹部被抽空一般的失重感。总是将头埋在小小的窗户上,看着地面上的汽车道路慢慢变小,变成电路板一样,只有小手指大的高楼还能清晰可见,其他的物体被隐藏在了云层之中。此时的窗景,只有一片云海和苍穹。阳光少了遮蔽和距离,变得异常刺眼,就仿佛这金乌吞没了云海中飞行的巨轮,万物死在了极亮的光芒之中。
这时候翎显的父亲都会伸手关上遮光板,温柔地对他说,小心眼睛会坏哦。
想起来,可能就是因为总直视太阳,导致现在散光很严重。
此时此刻,他在学校门口等着陈辅舟的妻子下班。
所有公开场合中,都称呼这个女人为陈太太,她老公也只唤她老婆。似乎她生来就没有名字。翎显曾经见过她的研究生,一般也只称呼她为“施老师”。
可能翎显是为数不多直呼其名的人,会省略掉她的姓,叫她璃芳。
“璃芳,我把车子停在门口左拐的地方了,你出来往左走就能看到。”
他仰头看着车顶小小的天窗,发起了呆。
四年前,他亲手将母亲勒死之后,草草回BJ处理完学校的毕业事宜之后,就独自启程去旅行了。第一年的时候,做了很多荒唐至极的事情。人在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的时候,就会近乎疯狂的验证这件事,用以期待真实世界可以给予一点反馈,这个时候往往是不计后果的,哪怕是很糟糕的报应也好,但自己居然被命运给无视了。
那年他将母亲的存款和从亲友那里要来的钱,全部拿去澳门赌博了。若是输了,自己就回酒店换个高的楼层,泡个澡,喝点什么,然后一跃而下。若是赢了,就买张随便去哪都船票,换个身份继续活着。
他厌恶明日和今日的相同,厌恶为了躲避风雨,将自己困于生活的牢笼之中。每一部小说,每一个电影都在上演他从未体验过的人生,究竟如何判断自己是有剧本的戏中人,而不是什么游戏地图中的阿猫阿狗张三李四呢?难道仅凭单调乏味可预见未来的所谓普通人的累年累月吗?难道仅仅是日复一日使用的牙刷上残留的牙膏沫堆积成林中泥沙吗?
那天他将一百多万,变成了三百多万。
他乘船去了印尼,找当地的黑市换了身份,翎显从土生土长的福建人,变成了父母在印尼做生意的华裔。顺着洋流和谎言,继续编织着他璀璨的人生。最终在半年之后靠了岸,从欧洲小国入境,停泊在了维也纳。
本想在那边读一个硕士之后,就再换一个身份,顺便换一个剧本。这样的做法使他总徘徊在生与死的轮回之中,人来世间一趟,无非是抽签抽一个剧本,顺着去演完,死了之后再拿一个剧本。面貌改变,家境改变,机遇也不一样。但什么才是轮回中不变的事物?比起将一个剧本演地尽兴,他更喜欢将笔握在自己手中。
百无聊赖的漂泊之中,命运对他斜睨了一眼。
他喜欢上了同一时间在维也纳大学读博的施璃芳。
她虽然年过四十,但样貌和状态起码比实际年龄小十岁。她五官立体,身材匀称,尤其臀部很漂亮,她喜欢穿剪裁考究的套装,走起路来就像是风中摇曳的垂柳。与人交谈的时候,总是将眼睛前侧眯成一条锐角,微微笑着,仿佛一只傲慢又诱人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