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庭竹听过裴靖的话,面色木然地静坐半晌,末了失魂落魄起身,朝裴靖深深一揖,道了声谢,怅然落寞而去。
军中长大的孩子心思果然简单许多,难怪明庭竹一直固执己见,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原是因为之前所劝皆太过委婉,其人难以理解言外之意,从而有所误解,看来只要将利害关系剖析得足够直白清晰,对方立马知晓该如何抉择。
得知明庭竹就这样被轻松劝退,盛瑾瑜气得五官扭曲,感情他昨天磨了一下午嘴皮子白磨了,还浪费了一包上好的茶叶。
宁宴在旁幸灾乐祸,嘲笑他引经据典、卖弄文学纯属画蛇添足,一点儿用都没有!
裴靖亦是无奈,因为明庭竹,也为自己,做官果真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她痛恨拐弯抹角,却又不得不维护这种说话方式,时间久了竟也忘了该如何正常说话。
事后,明庭竹依旧带着代国夫人做的吃食来裴邸吃饭,但未再提及往事,也不在乎裴靖本人是否在家,无论在与不在,他都常来。
既无利益纠葛,宁宴和盛瑾瑜便没有从前那般排斥明庭竹,渐渐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唯有冬晚觉得可惜。
四月下旬,文御下敕,给明庭竹和唐娘子正式定下婚约,两家开始交换婚书。
当晚,明庭竹在裴邸用过晚食,然后告诉宁盛二人,以后他可能不方便再来了。
宁宴搂过明庭竹的肩膀,诉说着莫须有的兄弟情义,盛瑾瑜想到了自己,端着茶默不作声。
至代国公派人北上下聘,秋风换了夏叶。
在这期间,裴靖收到了十多回来自杜东林的拜帖,但只见了两回,一回请这人吃了盏茶便被公务叫走了,一回刚上茶便被三宰相叫回宫议事,来去匆忙得杜东林都没有看清她穿的什么衣裳。
此外的其他时间皆是盛瑾瑜陪着,这二人本就是好友,坐在一起谈风月、论文章,并不拘束,杜东林也不再勉强自己递帖拜会裴靖,而是欣然前来与盛瑾瑜相会,或是相邀出门游玩。
不久后,在盛瑾瑜的引荐下,二人之间又多了一个宁宴,三人呼朋引伴,诗酒无拘,相谈甚欢。
这般局面正是裴靖刻意引导的结果,她没有那么多精力亲自盯着杜东林的言行举止,拿捏其人把柄,宁宴和盛瑾瑜即是她赠与杜东林的朋友,一为她手眼,二为她口舌——有些事盛瑾瑜可以做,有些话宁宴可以说,但杜东林不可以,这些秘密在不需要时只是无关紧要的秘密,在需要时则可置人于死地。
宁盛二人的分担使得裴靖能够在令人烦躁的繁忙中喘一口气,她现在不止忙于政务,且忙着替文御遮掩,那人在患过一次严重伤风后便虚弱得不成样子,看上去命不久矣,国无太子,皇帝沉疴不愈的事可不能被外人知道。
也许是体会到了剩余时间的宝贵,文御亦越发依恋裴靖,总是用时时刻刻翘首以盼、害怕被抛弃的可怜神情目不转睛地望着裴靖,以使对方不忍心离开他太久。
文御这般,使得裴靖愈加焦躁不安,每天无数次祈祷,求诸天神佛保佑这人快好起来,勿使她沦为王朝末代宰相。但她也深知求神拜佛无用,需得想办法解决问题,于是不顾避讳与伦理,谏言册封文禾为太子。
然而文御对此谏言并不感兴趣,对考验文禾的提议也不置可否,每次提到“太子”都顾左右而言他。
到底是应了那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待秋深,又有一个姓文的人进了宫。
看到此人的一瞬间,裴靖立即明白过来,这也许就是文御选定的储君。
这个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是文承德可堪比拟的——年轻力盛,文雅温和,饱读诗书,知晓进退,待所有人都谦逊有礼,恭敬有加,当然也包括裴靖。
想来文御也是精挑细选,派人用心观察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将人接来望京,只不过此人是谁从哪里找到的,为何事先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裴靖定定地看着勉强起身更衣会客的文御,心绪纷乱如麻。
文御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摇摇晃晃地站在床边,朝她伸出手来,让她过去扶一下。
裴靖快步上前扶住文御的手臂,垂下眼睛恳请出宫,“陛下,臣家中有事,今晚想回去看看。”
文御苍白的脸色又白了一层,面露紧张,“那你还回来吗?”
裴靖略一踟蹰,低声问道,“臣明日一早回宫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