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掌管的军务和卢氏掌管的棉布等等几乎是大图的命脉,而且韩氏远比父王想象的强大,父王要除去他们,还很艰难。父王思虑再三后,还是立了韩钰为新王后,但他开始在私下里慢慢瓦解韩氏和卢氏之间的联盟。
多鱼姐姐走后,父王病了一场,是韩钰衣不解带地照顾的父王。是的,父王为韩钰布下了一个爱情陷阱,即便父王对她一直是逢场作戏,但韩钰依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当时父王的妃嫔虽然不少,可膝下只有阿域一个“嫡子”,为了让父王赶紧好起来,韩钰认了阿域为自己的儿子,并不顾自己父亲韩天明的反对,提出了立阿域为太子,就这样,阿域贺盛域终于成了大图名正言顺的太子。
韩钰虽认了阿域为自己儿子,助他成了大图的太子,但依然很不喜欢他,又念着曾经与母后的关系,对阿域多有忌惮。韩钰对我就更不用说了,她不能明目张胆的发泄对阿域的不满,就把所有的猜忌和憋屈发泄在我的身上,在我衣服遮着的皮肤上,从未见过完整的好皮。不过,我也希望韩钰能把她对阿域的猜忌和顾忌全部发泄到我的身上,我只想阿域可以平安长大,因为,我只有他了,在这个冰冷的王宫里,只有我和阿域是血脉相连,相依为命了。
虽然父王也开始对我不上心,但表面上,我还是大图的长公主,父王会在逢年过节重要节日时给我赏赐,面子上,他也顾及到了,但他对阿域,却是苛待至极。
我记得小时候在东宫时,父王处理完政事,再忙再累,也会去母后房里抱一抱我,亲一亲阿域,那时,我和阿域总是笑呵呵的。后来到了王宫,韩钰入宫之后,父王就鲜少来母后殿里了。但每逢初一十五,父王到母后殿里时也会花些时间跟我们亲近。再后来母后去世,韩钰成了新王后,父王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开始对我和阿域不闻不问,尤其是对阿域。
阿域还很小的年纪,父王便要求阿域开始读书,但即便阿域书读的再好,文章写的再好,他也从不满意,尤其是在当着韩钰面的时候,他会说阿域愚不可及,写的文章词不达意,在韩钰提出要看看阿域写的文章时,他会突然撕碎阿域写的文章,摔在阿域脸上,还对韩钰说:“愚笨至极,写文章牛唇不对马嘴,不要污了钰儿的眼!”阿域学骑马射箭,若箭箭中靶,父王便会讽刺阿域身板瘦弱,如同“待宰的小鸡”,若阿域努力吃饭,变得健壮起来,父王又会讽刺阿域是“酒囊饭袋”,空长一身横肉。久而久之,阿域对父王的怨恨越来越强烈,再加上韩钰对我的苛待,阿域对韩钰也恨也到了极点。
但我知道父王的良苦用心,因为他为阿域请的读书先生莫南山是大图最厉害的学者,他为阿域选的武学先生叶君豪是随着父王出生入死过的心腹高手,他为阿域选的伴读,也是母后生前最喜欢的亲侄黄飞云。我曾见莫南山先生在每次交阿域写的文章给父王看之前,都会小心的先誊抄一边,藏在书阁一个隐蔽的地方。而叶君豪先生除了教会阿域自己会的东西,还会去请求父王为阿域请来别的老师为阿域拓展,虽然父王总是会对外说:“太子愚笨,把叶先生气倒了,让别的老师来代替他一段时间。”但最终,阿域确实是学到了知识。
后来,莫南山先生开导阿域:“在目前的朝堂环境下,太子您不能太过出色,不然,会引来各方势力的忌惮,人一旦开始忌惮你,就会攻击你,会不择手段的将你推下悬崖,让你永世不得翻身。所以太子,您要学会藏巧守拙,隐藏自己,暗自强大,方能长久,方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你的敌人最致命的一击!时刻谨记,您是大图的太子,是大图未来的国君,您应当将国家安危,黎民百姓放在您的首位,切莫在小愁小恨上消磨了自己!”
阿域向来听莫先生的话,渐渐的,不会写自己真实水平的文章到父王面前,父王也开始给韩钰看阿域写的文章,笑呵呵的听着韩钰讽刺着阿域的愚笨。阿域也会在百官狩猎时,故意丢掉自己射杀的猎物,拿最少的猎物到父王面前,并毫不在意的看着那些嘲讽他的世家子弟和朝堂官员...
父王的身体在那次大病之后留下了病根,身体逐渐衰弱,对我的庇护也越来越少,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和阿域渐渐的长大了。
这些年,朝堂稳固了许多,虽然韩家依然很强,地位无法撼动,但父王已经同卢家的下一任族长卢仲恺成了莫逆之交,卢家开始在朝堂内外与韩家有了嫌隙。
这些年,父王身边的美人夫人依旧不少,甚至在外人看来,父王有时非常荒唐,但奇怪的是后宫中鲜少有人怀孕,即便有人有了身孕,也从来保不住,旁人都说是韩王后为了保住自己地位搞的鬼,但父王对这些话从来充耳不闻,对韩王后依旧宠爱如初。
这些年,韩王后找遍了世上名医,也依旧未怀上子嗣。
这些年父王对我依旧不上心,对阿域也依旧苛责,韩王后还是经常虐待我,也经常欺侮阿域,但我们都已经习惯了。
这些年,阿域已经长成了跟我差不多高的俊美少年,也成了一个狡黠的小狐狸,会在日常藏巧守拙,会在朝堂察言观色,还暗暗为自己发展了一股力量,身边还总是带着与他形影不离的黄飞云。
我十五六岁的年纪时,父王的视力已经有些模糊了,我发现他会在每次宴会时不由自主地多看我几眼,只是,我从他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实在读不出什么意味,孙嬷嬷说父王看我,是因为我越来越像我的生母赵环。父王曾在一次大宴群臣时说,会在合适的时间,让我和卢家嫡子卢冠凌成婚。卢冠凌比我还小两岁,但很有他父亲卢仲恺的学者气质,父王说的合适的时间,应该是明年或者后年了。我想着,这样也算不错,至少父王是真的为我考虑了,我还听说,因为父王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宣布这桩婚事,惹了韩天明、韩钰及韩氏一党很大的不快,韩氏是有意再同卢氏结亲的,韩天明已经将韩家一名庶女韩云宁抬为嫡女,看中的也是卢冠凌,但父王已经说出去的话,确实没有收回的道理。只是,我希望这样的时刻来的迟一些,因为,阿域还没有完全长大。
卢氏族长卢定波的嫡孙女卢含卉及笄,父王赏了她许多的礼物,及笄之礼过后,她跟着祖父卢定波和父亲卢仲恺来宫中谢恩,见过父王之后,她便来找我说话。
我大卢含卉一岁,或许也是父王的暗中撮合,我和卢含卉时常在各种场合遇到,后来,我们成了闺中密友,无话不谈。卢含卉长相不算特别出众,但大眼圆脸,给人一种国泰民安的踏实感。含卉对我和阿域的遭遇很是愤愤,但她也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多嘴过,见了韩王后韩钰也向来是礼数有加,只是会在离了韩王后的视线后,给我一个只有我俩能看懂的眼神。
含卉跟我讲了她的及笄之礼的热闹,还讲了她许久不见的云峥哥哥也在百忙之中参加了她的宴席。
含卉口中的“云峥哥哥”便是那个小时候救过我的,韩王后的亲侄、韩天明的嫡长孙韩云峥,含卉的姑母便是韩云峥的母亲。我与含卉聊天之时,经常能听到她提起她的这位表哥,所以久而久之,我也跟着含卉称呼韩云峥为云峥哥哥。在含卉的嘴里,云峥哥哥是个十分完美的人,长相俊美,对人彬彬有礼,文笔极好,武功也极好,年纪轻轻便做了羽林军的首领,专门管王城的城防守卫,目前正在着手绘制大图有史以来最详尽的地形图,他是整个韩家的骄傲。但,他也是个非常奇怪的人,含卉说韩云峥曾在十七岁时曾被父王赐婚,娶了已经没落的崔家的嫡女崔可盈为妻,但成婚不到两月,崔可盈便感染风寒死了,自此,韩云峥一直没有再娶。如今他都二十二岁的年纪了,却连通房小妾也不曾纳过一个。大图的名门贵女们都仰慕他风度翩翩、年轻有为,又对亡妻用情至深,无一不想做他的续弦,但韩云峥面对各方的示好都是礼貌婉拒。含卉偷偷跟我说过,她的云峥哥哥只见过崔氏几面,根本不存在什么用情至深,挂念亡妻之说,当时韩家族长韩天明根本就看不上没落的崔家,对崔可盈更是嫌弃苛待,崔可盈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我最终没有对含卉说出云峥哥哥曾救过我的事,在我的心里,云峥哥哥一直是那双在湖水中紧紧抱住我的有力臂膀,是那骄阳下好看的脸,也是那能给人安稳的温暖胸膛,他对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繁星,即便没有含卉的经常提及,他也一直藏在我的心里。
含卉走时,提出在半月后我生辰之时,她会入宫同我一起在花园里搭个秋千,这样,她就可以给我展示她引以为傲的秋千技术了,我笑着应和,答应她会提前备好材料。
那年的春天来的比往年要早,我平常最喜欢的那棵樱花树早早就开了花,粉白的樱花如烟似雾,满树烂漫,在日光的斜射下,美的那么不真实。我想到和含卉明日的约定,便想给她一个惊喜,我和孙嬷嬷提前在樱花树下搭起了秋千。只是搭到最后时,我发现我打算放在秋千椅上的坐垫忘了带。孙嬷嬷一拍脑袋,说她昨晚看见那个坐垫上绣的蝴蝶针脚有些粗糙,她笑着说我可不能在卢家贵女面前露了短,不然以后如何嫁进卢家,便悄悄拿去帮我改了,孙嬷嬷叫我在花园等着,她去拿坐垫,顺便把昨晚她没做完的那几针补上。
孙嬷嬷走后,刮起了一阵微风,满树的樱花随风起舞,如雪花般的花瓣纷纷落下,美的让人窒息。我忍不住坐上了秋千,想着含卉跟我说起的荡秋千的方法,便双脚踩上了秋千椅,使劲的荡了起来。秋千越飞越高,我也越来越放松,随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我身上昨晚被阿香用银针刺过的地方似乎也不那么疼了。隐约间,我想起在东宫时,母后也曾派人给我搭过一个秋千,只是那时我人小胆子小,根本不敢坐,母后那时抱着我,笑着看着身边的喜兰和如兰两个丫头在秋千上飞舞,那么灵活,那么美好...
突然,在秋千高高飞起时,绳结松了,随着秋千的推力,我失重飞了出去,我吓的闭上了眼睛,就在我以为我会撞到不远处的石墩上时,我的腰突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紧接着,我便落入了那个藏在记忆中的温暖胸膛。我睁开眼,记忆中那张好看的少年脸变成了英气俊朗的模样,但眉眼间,还是我熟悉的样子,此刻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目光让我一触上,便红了脸...
我在怔了几秒后,终于回过神来,叫出了那个在我心里藏了好久的名字:“云峥哥哥...”
云峥哥哥笑着放开我,道:“你认识我?”
“认识,你救过我,就在这个花园的湖里...”
云峥哥哥笑的更灿烂,给我行了一个礼道:“怀亦公主安康。”
我忙扶起云峥哥哥,慌乱的说道:“万万不可,该怀亦谢云峥哥哥又救了我一次才对...”
云峥哥哥起来后,又温和的笑道:“你叫我云峥哥哥?”
“是含卉,含卉他提起你时,就是云峥哥哥,所以,我也...”我觉得今天的我实在是奇怪,又想说话,又老是说不好话。
云峥哥哥看着我的样子,也没有再说什么,他走到秋千前,麻利的帮我重新搭起了秋千绳,边搭边说:“绳结这样扣起来有些危险,容易再出事,我帮你重新系好...”
那天很美好,除了风中香甜的樱花香气,还有粉白色的花瓣不断地落在我和云峥哥哥的头发上,我有些期盼时间就此停住...
第二日,依着大图的礼制,宫中给我置办了我的十六岁生辰宴,父王看上去特别开心,韩王后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午宴之后,父王特许我可以跟着卢氏姐弟出宫游玩,这是我自进宫以来,除了百官狩猎之外的第一次出宫,还是同关系要好的的含卉姐弟。
虽然秋千没有玩成,但含卉很高兴,她在等我换衣服的间隙,列了一堆的单子,说是要带我去的地方和吃的东西。
我和含卉打扮成了寻常人家的小姐模样,父王派来保护我们的侍卫也换了普通装束,跟在马车旁边,这样更方便游玩。卢冠凌出来没多久,突然想起他昨日写的文章有几句话可以改的更好,按耐不住提笔的冲动,就提前离开了。含卉看着弟弟的背影,啐了一口:“呆子,书中哪有眼前的颜如玉,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就这样,我和含卉一路吃吃玩玩的到了城郊,
马车又走了一段时间,含卉说道:“奇怪,按理说万佛寺应该到了呀。”说着,她便掀开了窗帘,想往外看一眼。也就是在含卉掀开车窗的一瞬间,一直箭擦着她的鼻尖飞了进来,钉在了马车内壁上,还不待我们喊出声,外面便开始嘈杂:“有刺客!保护两位小姐!”
我们的马匹受惊吓,快速奔了起来,车夫也被甩了下去,我和含卉只能紧紧抓着扶手无法动弹。突然,一个黑衣人闯进了马车,提刀便砍向我们。我眼尖,挡在了含卉面前,还好晃动的马车让刺客失了准头和力度,那砍在我背部伤口的疼痛我还能忍。含卉见我受伤,挣扎着想拉开我,但我紧紧护在她身上,她根本无法撼动我。就在下一刀即将砍过来时,马车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一下,马匹与车彻底分离,巨大的惯性将我和含卉弹出了车外,待我们睁开眼,发现马车上刺杀我们的黑衣人正趴在我们脚下,头颅已经被车轮压的粉碎,分外可怖!但我们没有功夫去害怕,因为我们分明的看到撞到我们马车的,是七八个凶神恶煞的骑马男子,他们周围还有两个倒在血泊中的黑衣人,很明显,他们同黑衣人并不是一伙,单看面相,也不像是大图人。
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他们首领的男子指了我一下,他们中就有一人下了马要抓我,我想躲开,但刚才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我浑身如同散架,根本动弹不得。那人刚碰到我的衣服,我的眼前就突然被一片血红糊住,我隐约从那人的痛呼声中,瞥见了一把钉在他手上的闪着寒光的小刀。
但我还是被人提上了一匹马开始狂奔,我知道刚才一定是有人来救我了,于是开始拼命挣扎,骑马的人吼了我几句,发现不管用后,我的后颈便重重挨了一掌,我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等我摇摇晃晃从马背上醒来,天已经黑了,因为一路颠簸,含卉带我吃的桂花糕糖葫芦之类的东西开始在胃里翻江倒海,我一时忍不住,此刻全吐了出来。大约是呕吐物伤到了马的眼睛,那马嘶鸣一声,便偏离了道路,但那骑马之人显然骑术很高,在眼看要撞上一棵树时控制住了马匹。随即我就听到那人说了一句:“真是娇弱,才颠了几下就吐成这样,可怎么做我额日斯的哈台!”
边上立刻有人附和到:“就是,将军,这图国的女人都是中看不中用,您图个新鲜,乐一乐就行了,带回去,只怕还没到古玉呢,人就没了!”
那人显然是被这句话触动了,单手抓起我的下巴将我的脸凑近他,我因头晕,再加上天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的脸上有凌乱的胡子,还有那双眼睛,细长凶悍,让我不寒而栗,不由自主的挣开了他的手。